听竹小苑，静室。
凌逍盘膝坐在蒲团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如同寒潭般沉静。贴身收藏的黑色骨头传来持续的微弱暖流，滋养着他受损的神魂，让他能够集中精神思考眼前的绝境。
敖玉和文先生坐在他对面，神色凝重。胡夭夭则安静地守在一旁，俏脸上满是忧色。
“三天……”敖玉用折扇轻轻敲击着手心，打破了沉默，“凌逍，你可知那‘零’是何等存在？它并非生灵，而是你所言‘系统’规则的具象化体现，是维护‘因果借贷’秩序的无情造物。它的判断基于绝对逻辑，几乎不存在通融的可能。你这次能靠钻规则空子争取到三天，已是侥幸。”
凌逍点了点头，脸上因为情绪惩罚而自然流露出的“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与他此刻冷静的内心形成了诡异反差：“我明白。这三天，是最后的缓冲。”
文先生开口道：“当务之急，是确定方向。你申诉的两点理由：其一，兽王祭任务奖励应计入还款能力；其二，‘上古龙魂’任务难度不合理。你认为，哪一点更有操作空间？”
凌逍沉吟片刻，道：“第一点，是争取时间的关键，但恐怕难以作为长期倚仗。即便任务奖励发放，对于我的总债务而言，也是杯水车薪。关键在于第二点——‘上古龙魂’。”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果我能证明，获取‘上古龙魂’并非完全不可能，或者，存在其他等价的、但我更有希望完成的替代还款方案，或许就能动摇‘零’的判断。”
“上古龙魂……”敖玉皱起眉头，“那是传说中的东西，即便在陨龙坑深处，是否存在也未可知。而且，其所在之地，必然伴随着无法想象的大凶险。以你现在的状态……”
“我知道很难。”凌逍打断道，语气却异常坚定，“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在规则层面进行博弈的突破口。我需要信息，关于陨龙坑核心区域，关于龙魂可能存在的线索，以及……关于我这个‘系统’，两位是否知道更多？”
他将目光投向敖玉和文先生。这两位，尤其是文先生，给他的感觉深不可测，或许知道一些秘辛。
敖玉和文先生对视一眼。文先生微微颔首。
敖玉叹了口气，道：“也罢，事到如今，有些事告诉你也无妨。关于你身上这种‘借贷’之力，在古老的记载中，并非没有先例。它被称之为‘因果契’，并非此界之物，其来源莫测。历史上曾偶尔出现类似的‘借贷者’，大多下场凄惨，或因无法偿还债务而道消身殒，或被‘秩序维护者’抹杀。”
凌逍心中一凛，果然有其他借贷者！
“至于陨龙坑的核心秘密，”文先生接口道，声音低沉，“那里确实陨落过上古真龙，而且并非寻常龙族。据残留的古老龙语碑文记载，那是一位触犯了某种‘至高规则’的龙族大能，被剥夺了名号，打落凡尘。其龙魂……并未完全消散，而是被封印或者说，囚禁于陨龙坑的最深处，承受着永世的怨气侵蚀与规则惩罚。”
被规则惩罚的龙族大能？凌逍心中一动，这似乎与“系统”代表的“因果借贷”规则，隐隐有某种关联？
“也就是说，上古龙魂，确实存在？”凌逍抓住了关键。
“存在，但几乎无法获取。”文先生肯定道，“先不说那龙魂本身经过万古怨气侵蚀和规则惩罚后，变成了何等恐怖的存在，单单是通往其封印之地的路径，就布满了连本王都不敢轻易涉足的绝险。”敖玉补充道，“那里是陨龙坑真正的死地，空间紊乱，时间扭曲，充斥着各种诡异的规则碎片和怨念集合体。金丹修士进去，也是十死无生。”
静室内再次陷入沉默。希望似乎更加渺茫。
就在气氛凝重之际，苑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护卫的呵斥声。
“怎么回事？”敖玉不悦地挑眉。
一名护卫匆匆入内禀报：“殿下，苑外有一龟族老者和一雀族少女求见，他们声称……是凌逍公子的‘同道’。”
同道？
凌逍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精光！是其他借贷者！敖玉之前提过的！
“快请他们进来！”凌逍立刻说道。
敖玉挥了挥手，护卫领命而去。
不多时，一老一少两人在护卫的引领下走入静室。
老者身形佝偻，背负着一个几乎比他整个人还大的、布满各种符文的龟壳，脸上皱纹密布，眼神却透着一种执拗和专注，身上散发着筑基后期的灵力波动，但气息有些虚浮不定。
少女则明媚活泼，穿着一身色彩鲜艳的羽衣，容貌姣好，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魅意，修为在筑基初期左右。她好奇地打量着静室内的众人，目光尤其在凌逍那“悲痛”的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嘿嘿，这位就是新来的‘道友’吧？老夫玄龟子，打扰了。”龟壳老者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对着凌逍拱了拱手，又向敖玉和文先生行礼，“见过三殿下，文先生。”
“小女子雀灵儿。”羽衣少女也笑嘻嘻地行礼，声音清脆，“感知到这边有‘同类’的气息，还有‘上面’来人的动静，就拉着龟爷爷过来看看热闹咯。”她指了指头顶，意指“零”。
果然是借贷者！而且他们似乎对“零”的出现并不意外。
“两位道友来得正好。”凌逍心中升起一丝希望，连忙请两人坐下，“在下凌逍，想必两位也清楚我的处境。三天后，‘零’便会回来。不知两位对此有何见解？”
玄龟子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无奈：“‘零’是规则的执行者，它只认条款，不认人情。老夫沉迷炼器，借贷了大量珍稀材料，如今欠下一屁股债，也被那铁疙瘩盯得紧呐。”他拍了拍自己背上那个巨大的龟壳，“这‘万符驮山壳’就是最大的债主，还不清材料，这东西迟早把老夫吸干。”
雀灵儿则嘟着嘴道：“我就是想变得更漂亮、更迷人嘛，就向那劳什子系统借贷了点‘魅力’，谁知道利息那么高，现在走到哪儿都惹一堆情债，甩都甩不掉，烦死了。”她虽然说着烦，但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凌逍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两位借贷的理由还真是……别具一格。
“那两位可知，有什么办法能应对‘零’的催收？”凌逍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玄龟子和雀灵儿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玄龟子道：“难！除非能一次性还清债务，或者完成它指定的那种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终极还款任务。老夫研究这破系统规则多年，发现它虽然坑爹，但内部逻辑极其严密，漏洞极少。”
雀灵儿补充道：“而且‘零’那家伙油盐不进，我们之前也试过联合起来跟它讲道理，结果它直接调高了我们的风险评估等级，利息差点翻倍！”
联合起来反而更糟？凌逍的心沉了下去。
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办法？
凌逍不甘心！他再次将意识沉入系统界面，疯狂地检索着那些冗长的、如同天书般的规则条文和相关记录。玄龟子和雀灵儿的到来，虽然没带来直接的解决方案，但他们作为“资深借贷者”的存在，本身就证明了与系统周旋的可能性！
他的目光扫过“申诉权”条款，扫过债务明细，扫过借贷记录……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条非常不起眼的、关于“债务转让与承接”的附属条款上！
条款规定，在特定条件下，债务可以在不同用户之间进行转让，或者由第三方进行“担保性承接”，但条件极其苛刻，需要双方自愿，且需经过系统审核，并支付高额的“契约变更费用”。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凌逍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玄龟子和雀灵儿，脸上那“悲痛”的表情都因为内心的激动而显得有些扭曲：“两位！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种方法，可能让我们三个人的债务‘合并’，或者由其中一人暂时‘承接’，集中资源寻找突破口，你们……愿意尝试吗？”
“债务合并？承接？”玄龟子和雀灵儿都愣住了，显然从未想过这个方向。
敖玉和文先生也露出讶异之色。
“凌逍小友，此法风险极大！”文先生沉声道，“且不说系统是否允许，即便允许，承接他人债务者，将承受数倍的压力和风险，一旦失败，万劫不复！”
“我知道风险。”凌逍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心情（导致脸上表情更加“痛苦”），“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希望！单个对抗‘零’，我们毫无胜算。但如果能将力量，将‘申诉’的理由整合起来呢？”
他快速解释道：“我的申诉理由之一是‘上古龙魂’任务难度不合理。但如果，我们三个人的终极还款任务各不相同，而其中某一个任务，恰好有完成的希望，或者存在某种关联性呢？如果我们能证明，通过债务的某种形式的‘整合’，能够提高完成其中一个任务的概率，这是否能构成更强的申诉理由，迫使‘零’重新评估还款方案？”
静室内一片寂静。
凌逍的想法太过天马行空，甚至有些匪夷所思。但仔细一想，却又似乎在规则的夹缝中，找到了一丝理论上的可能性！
玄龟子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丝光芒，他喃喃道：“整合任务……提高概率……规则只要求结果，未必限定过程……小子，你这想法……有点意思！”
雀灵儿也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凌逍：“听起来好像很刺激的样子！不过，怎么整合？谁承接谁的债务？”
就在这时，静室内的空间微微波动了一下。
一股冰冷、绝对的威压，毫无征兆地再次降临！
“零”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直接穿透了静室的墙壁，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它的出现，比约定的三天时间，提前了！
“检测到非常规信息扰动及潜在规则规避意图。”“零”那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响起，目光扫过玄龟子和雀灵儿，最终锁定凌逍，“用户凌逍，你的申诉复核期提前结束。”
什么？！众人皆惊！
“为何提前？”凌逍强作镇定，脸上依旧是那副“悲愤”表情问道。
“规则补充条款：当用户存在明显联合规避债务倾向，或讨论可能引发系统性风险方案时，催债者有权提前终止缓冲期，进行最终裁定。”“零”毫无感情地宣布，“基于现有信息及风险评估，现对用户凌逍申诉做出最终裁定——”
“申诉理由一，驳回。预期收益不具备还款保证，不予采纳。”
“申诉理由二，部分采纳。经复核，‘上古龙魂’任务难度确系最高等级（SSS级）。”
听到这里，凌逍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却立刻被“零”接下来的话打入深渊！
“但，任务难度高，不代表不可能完成。规则之内，不存在‘不合理’任务。因此，申诉理由二，裁定无效。”
“综上，用户凌逍申诉失败。”
“最后通牒：”
“你有且仅有以下两个选择——”
“一，立刻上交‘上古龙魂一缕’。”
“二，立刻接受强制惩罚：剥离‘视觉’（永久），并强制接取‘九死无生’级随机任务。”
“选择时间：十息。”
冰冷的最后通牒，如同丧钟，在静室内敲响。
申诉失败！缓冲期提前结束！只剩下十息时间，在两个绝望的选项中做出选择！
玄龟子和雀灵儿脸色煞白，他们没想到自己的到来，反而加速了凌逍的审判。敖玉和文先生面色凝重，周身气息隐而不发，但面对代表绝对规则的“零”，他们似乎也感到了无力。
胡夭夭更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凌逍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要将他碾碎。十息时间，短暂得如同指尖流沙。
上交龙魂？他根本没有。
接受惩罚？失去视觉，接取九死无生任务，生不如死！
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不！绝不！
就在倒数第二息，凌逍眼中猛地爆发出决死的光芒！他死死盯着“零”，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最后的、近乎咆哮的质问——脸上却配合着质问，流露出极致的“悲伤与不甘”：
“我选择……质疑催债者权限！”
“根据《诸天万界因果借贷暂行管理条例》总纲第1条！系统存在的最高原则，是维系因果平衡，促进‘借贷者’成长，而非单纯惩罚与抹杀！”
“你如此酷烈逼债，不留丝毫生机，是否已违背系统最高原则？！”
“我要求——越级申诉！请求系统核心，对你‘零’的催收行为进行终极仲裁！”
凌逍的咆哮声在静室内回荡。他提出的，不再是针对具体条款的申诉，而是直接质疑“零”作为执行者，是否违背了系统存在的根本原则！并要求越级，直达系统核心！
这是他最后能想到的，也是最为釜底抽薪的一招！赌的就是系统并非纯粹的毁灭机器，其背后或许存在某种“意志”或“初衷”！
“零”那万年不变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凝滞！他眼中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闪烁、甚至出现了些许乱码！周身那绝对冰冷的秩序场，也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
“质疑……最高原则……越级申诉……”零的金属摩擦声第一次带上了些许不确定的杂音，“请求连接核心仲裁……权限验证中……”
整个静室的时间仿佛都停止了流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零”，看着这场关于规则与原则的终极对决。
数息之后，“零”眼中的数据流缓缓平息，恢复了绝对的冰冷。他看向凌逍，声音重新变得毫无波动：
“请求驳回。”
“用户权限不足，无法启动越级申诉程序。”
“十息时间到。”
“鉴于用户未做出有效选择，将执行默认惩罚……”
凌逍的心，彻底沉入了无底深渊。失败了吗……
然而，就在“零”抬起手，即将落下惩戒的瞬间，异变再起！
整个听竹小苑，不，是整个山谷，甚至更广阔的天地，猛地震动了一下！
一股远比“零”更加浩瀚、更加古老、更加无法形容的意志，仿佛从沉睡中被惊醒，如同无形的潮汐，瞬间扫过全场！
凌逍贴胸收藏的那块黑色骨头，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上面的金色丝线如同活过来的金龙，疯狂游走！
系统界面在凌逍脑海中疯狂闪烁，弹出无数乱码和前所未有的警告：
【！！！警告！未知高维干涉！！！】
【检测到……根源级波动……】
【规则冲突……逻辑错误……】
【……连接中断……】
“零”那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整个身体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仿佛信号不良的影像，冰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类似“愕然”的神情。
“这……这是……”零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计算错误。
那股浩瀚的意志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潮水般退去。
山谷的震动停止了。
黑色骨头恢复了之前的温热。
系统界面的乱码逐渐平息，但依旧残留着大量错误提示。
而“零”的身影，在几次剧烈的闪烁后，竟然变得透明了许多，气息也远不如之前那般凝实恐怖。
他放下手，深深地“看”了凌逍一眼，那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情况……出现未知变量……”
“最终裁定……暂缓。”
“用户凌逍，你的还款期限……延长至一个月。”
“在此期间……好自为之。”
说完，“零”的身影如同风中残烛，闪烁了几下，彻底消失不见。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
静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无法理解的逆转惊呆了。
凌逍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他摸着胸口依旧温热的黑色骨头，看着脑海中系统残留的错误信息，心中充满了后怕、茫然，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狂喜！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零”似乎因为某种未知的干涉而被迫退让了！
他赢得了一个月的时间！
敖玉、文先生、玄龟子、雀灵儿，所有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凌逍。
这个小子……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凌逍抬起头，看着众人，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因为情绪惩罚和极度的疲惫，最终只是扯动了一下嘴角，配上那未褪的“悲伤”表情，显得无比怪异。
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一个月……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