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林墨带着丁秋红、丁秋兰姐妹,带着北京市相关部门开具的正式文件,来到了535农场。
当丁明远颤抖着双手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平反文件时,这个男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与妻子相拥而泣。
“谢谢你,小林!”收拾了情绪,丁明远紧紧握住林墨的手,“要是没有你,我们这个家指不定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林墨谦虚地说:“叔叔言重了。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实事求是’。既然是被冤枉的,就应该得到平反。”
离别的时刻终于到来。在黑河火车站,丁秋兰要跟着丁父丁母回京,小丫头依依不舍地拉着姐姐的手:“姐姐,小林哥哥,你们什么时候也回北京啊?”
丁秋红强忍着泪水:“放心吧,等你们安顿好了,说不定我们什么时候就回了。”
然而,丁明远夫妇却是得陇望蜀:大女儿要是也能和自己回去,自己这一家就算是全乎了!
李淑芬忍不住问道:“小林,秋红她……你们什么时候也能回北京?”
这种事情谁会知道啊?
林墨含糊回答:“叔叔阿姨放心,秋红在这里很好。等时机成熟了,她一定能回去和你们团聚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们先回北京,把生活安顿好。”
火车缓缓启动,丁秋兰在车窗内拼命挥手,丁明远夫妇则望着月台上的女儿,眼中满是不舍。
回农场的路上,丁秋红轻声问林墨:“我们还能回北京吗?”
林墨望着远方广袤的黑土地,语气坚定:“一定能。毛主席说过,‘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只要我们坚持信念,总有一天,所有的离别都会迎来团圆。”
吉普车在茫茫原野上奔驰,车后扬起一片尘土。
而屯子的变化,还不止于给林墨的处分:
开春后,根据上级的“最新精神”,黑河地区直属机关的一批干部也下到了靠山屯插队落户,美其名曰“同吃同住同劳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但这些人,大多是从来没摸过锄把子的机关干部,如今却开始指手画脚地“指导”起祖祖辈辈土里刨食的老农们如何种地了,弄得队长叔和几个老把式时常皱着眉头抽烟,闷不吭声。
与此同时,一年中最关键的“大春播”战役,也在绵绵春雨和化冻的泥泞中拉开了序幕。
生产队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全体社员都动员了起来,起早贪黑,人畜齐上阵。首要任务是“送粪”——将整个冬天积攒的农家肥,用马车一车车地运到辽阔的黑土地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而独特的肥料气味,但这在庄稼人鼻子里,却是春天和希望的味道。
紧接着是修理农具,准备种子。等到土地化冻达到一犁深(老农们称之为“煞浆”),人们便吆喝着马匹,拉着沉重的木犁和铁铧,开始翻地整地。黑油油的土地被犁铧翻开,散发出沉睡一冬后苏醒的泥土芬芳。
“谷雨前后,种瓜点豆。”林墨和丁秋红利用短暂的休息时间,在分配给自己和校长叔老两口的自留地小心翼翼地种下了黄瓜、豆角、茄子的种子,仿佛埋下了一整个夏天的期盼。
更大的战斗还在后面。“清明忙种麦”,小麦最早播下;“立夏到小满,种啥也不晚”,大豆、土豆等作物必须紧锣密鼓地跟上;而“过了芒种,不可强种”,玉米、谷子、高粱等作物的播种必须抢在五月底到六月初完成。
田野里,景象壮观而忙碌。马拉的播种机算是先进的家伙,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依靠最原始的人力。社员们弓着腰,用点种葫芦或是直接用手,将一粒粒种子按进泥土,同时还要施下底肥。广阔的田垄上,人头攒动,吆喝声、马蹄声、鞭响声交织在一起,谱写着一曲与天时抢跑的劳动交响。
学校也照例放了“农忙假”,孩子们也成劳动力。
然而,今年的大春播,却隐隐透着一股疲沓和无力。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是:由于林墨和熊哥被“封了枪”,生产队里以往由野味带来的那点珍贵的油水补充,彻底断了。
这个时节,北京是初夏,这里却是刚开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去年秋收分下的粮食已经吃得见了底,肚里没有油水,碗里不见荤腥,巨大的劳动强度消耗着每个人的体力。很多人干活时明显没了往年的冲劲,歇晌的时候,常常能听到肚子的咕噜声和无奈的叹息。
“妈的,这叫什么事儿!”地头休息时,常有社员忍不住低声骂骂咧咧,“人家小林、小熊同志牺牲自己的休息日,顶风冒雪钻进老林子,用的是自己的枪、自己的弹药,打回来的东西哪次不给屯里缴一部分?咱们谁家老人孩子没沾过光?现在倒好,成了罪过了!”
“就是!也不知道是哪个黑了心肝、烂了肚肠的王八羔子去告的黑状!让他嘴上生疮,脚底流脓!”
每每听到这些,苟文才脸上都是不尴不尬、青红不定……
“队长叔,”甚至有人偷偷去撺掇老队长,“就不能……就不能睁只眼闭只眼,让小林和熊崽他们……偶尔进趟山,悄悄地干活,打打牙祭?这身子实在亏得慌啊…”
老队长每次听到这种话,总是把眼一瞪,烟袋锅子磕得梆梆响:“胡闹!出了事谁负责?你替他们顶雷?还是我替他们顶?县里的文件白纸黑字写着!谁再出这馊主意,我就扣谁的工分!”
众人便只好讪讪地散开,但肚子里的饥火和心里的怨气,却越积越旺。
就在这种压抑而忙碌的氛围中,靠山屯又迎来了一批新人。
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再次卷着尘土开进了屯子。这次来的,除了黑河地区机关下来的另外一名插队干部,还有一位从上海来的级别不低的干部,以及一批刚从北京、上海来的知识青年。
屯子的接待能力瞬间被撑到了极限。生产队部腾出了两间最好的房子,给了那两位领导居住。而知青点那两间原本就拥挤的土坯房,又硬塞进了九个男男女女的新知青。加上“原住民”李卫红和张建军,小小的地方竟然塞了足足十一人,晚上睡觉时几乎是人挨着人,转身都困难。
新知青们的到来,暂时冲淡了屯子里关于林墨事件的压抑气氛,带来了新的喧嚣和陌生的城市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