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
人间蒸发。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寒凌夜的脸上,那张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他站在寂静的走廊里,像一尊被抽离了所有温度的雕塑。
身后卧室的门缝里,透出温暖而昏黄的灯光,门内是苏婉糖均匀的呼吸声。
门外,是无边的黑暗与冰冷。
没有第三个人。
多么可笑的官方记录。
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抹去了一切痕迹。
那个女人,那个穿着红外套、对他诡异一笑的女人,就像一个幽灵,从十三年前的那一天起,就被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清除”了。
寒凌夜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敲击,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把秦雪这个人,从出生到人间蒸发前一秒的所有资料,全部挖出来。】
【她的家庭,学校,朋友,银行流水,出入境记录,甚至是她小学时候养过的一条狗,我都要知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死了,我要看到她的尸检报告。】
曹兴杰的消息几乎是秒回。
【是,爷。】
寒凌夜收起手机,没有立刻回房。
他走到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漆黑的大海,只有远处天际线泛着一点点微弱的鱼肚白。
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又一次钻进了他的脑海。
很特别的味道,带着花香,却又夹杂着一种冷冽的、像是金属般的后调。
他闭上眼睛,努力在记忆的废墟里搜寻。
那个味道,那个笑容,那件刺眼的红衣……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名字。
秦雪。
宋凛安插在他父亲车上的棋子,也是他爷爷寒振国抹去的污点。
一个完美的闭环。
一个将他困了十三年的骗局。
胃里又开始翻腾,一股恶心感直冲喉咙。
他不是恨宋凛的毒,也不是恨寒振国的狠,他恨的是自己。
那个被蒙骗了十三年,甚至对着刽子手之一喊了十几年爷爷的自己。
“咔哒。”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门响。
寒凌夜猛地回头,脸上所有阴沉的情绪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婉糖赤着脚,抱着她那个旧旧的兔子玩偶,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小小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
“寒凌夜……”她揉着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鼻音,软软糯糯的,“你怎么还不睡觉呀?”
寒凌夜的心像是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他快步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让她冰凉的小脚踩在自己的拖鞋上。
“马上就睡了,”仰头看着她,声音放得极轻极柔,生怕惊扰了她,“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苏婉糖摇摇头,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脸,小声说:“你的脸好冰。”
她踮起脚尖,用自己温热的脸颊贴了贴他的脸,像一只取暖的小猫。
“这样就不冰了,”她认真地说。
那一瞬间,寒凌夜感觉自己那颗被仇恨和冰冷层层包裹的心,裂开了一道缝隙。
所有的暴戾和阴郁,都在她单纯的举动面前,溃不成军。
他一把将她横抱起来,用被子将她的小脚裹住,大步走回卧室。
“我以后都早点睡,好不好?”把她放回温暖的被窝里,低声哄着。
苏婉糖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你不能骗我。”
“不骗你。”寒凌夜坐在床边,握住她的小手。
“快睡吧,明天我们还要去看小水母。”
苏婉糖满意地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呼吸就再次变得平稳悠长。
寒凌夜看着她的睡颜,很久很久。
他如今拥有的一切,财富,权势,地位……在宋凛和寒振国布下的这个横跨十几年的局里,都显得那么可笑。
只有眼前这个人,这个会因为他脸凉而用自己的脸去温暖他的小傻子,才是他唯一真实拥有的。
是他的软肋,也是他唯一的铠甲。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再次关上门。
手机在口袋里安静地躺着,却没有立刻去看。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苏婉糖带给他的那一点点暖意,让这点暖意支撑着他,去面对门外那个冰冷残酷的世界。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拿出手机。
上面有一条新的未读信息,依旧来自曹兴杰。
寒凌夜的手指顿了顿,才点开。
【爷,秦雪的社会关系网已经初步筛选出来了。有一个重大发现。】
【她失踪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您母亲当年的心理医生,张唯。】
张唯。
他记得这个人,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
母亲生病后期,就是他在负责治疗。
父亲去世后,母亲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唯独对这个张医生,还算信任。
手机屏幕继续亮着,曹兴杰的第二条信息紧跟着弹了出来。
【另外,我们通过特殊渠道,拿到了十三年前张唯给您母亲开具的最后一张处方单。】
【上面的镇定剂……剂量,超过了安全标准的三倍。】
轰——
寒凌夜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秦雪,车祸的“幽灵证人”,在事后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母亲的心理医生。
而那个心理医生,给母亲开了足以致命的药。
寒振国说,他母亲是被人活活逼疯的。
不。
不对。
这不是逼疯。
这是谋杀。
一场用抑郁症和心理治疗做伪装的,持续性的,蓄意谋杀。
寒凌夜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手机几乎要从他手里滑落。
他一直以为,母亲的死,是源于父亲离世的打击,是源于抑郁症的折磨。
他为此自责了十三年,怪自己当时年纪太小,什么也做不了。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那不是病逝,那是他杀。
那个他一度以为是来拯救母亲的医生,亲手将母亲推下了深渊。
一股从未有过的狂怒和杀意,从他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
他想杀人。
他想把所有跟这件事有关的人,一个个地,全部撕碎。
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向衣帽间,随手抓起一件外套穿上。
动作快而急,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暴躁。
他必须立刻见到那个叫张唯的男人。
他要亲口问问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要让他把欠他母亲的,连本带利,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刚拉开别墅大门,带着咸腥味的海风迎面扑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凌乱飞舞。
凌晨的空气冰冷刺骨,却无法浇熄他心头的火焰。
他拿出手机,拨通曹兴杰的电话,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沙哑发紧。
“张唯现在在哪儿?”
电话那头的曹兴杰没有半分迟疑。
“爷,张唯十三年前就从市立医院辞职了,之后便销声匿迹,我们的人正在通过当年的档案追查他的下落。”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寒凌夜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天亮之前,我要知道他在哪里。”
“是,爷。”
挂了电话,寒凌夜站在门口,看着远处那片即将亮起的天空。
黑暗即将过去,黎明就要到来。
但他的世界,却刚刚坠入了最深沉的黑夜。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不是曹兴杰。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一张图片。
寒凌夜点开。
图片上,是一只做工精致的袖扣,和他之前在床底找到的那枚一模一样,是寒家的徽记。
只是这只袖扣的背景……
是一家灯火通明的心理诊所。
诊所的招牌上,赫然写着四个字——
“清源心理”。
而在招牌下方,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正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是张唯。
图片的下方,还附着一行字。
【寒先生,你的医生,正在等你。】
发件人,是那个他恨之入骨的代号。
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