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那个温柔地给他讲故事，会在他生病时彻夜不眠守在他床边，在他记忆里永远带着浅浅哀愁的女人？
书房里的空气，粘稠得让人无法呼吸。
宋凛那张扭曲的脸上，痛苦和快意交织。
寒振国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
这两个男人，一个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一个是他血脉相连的爷爷。
他们却因为同一个女人，露出了同样崩溃的神情。
寒凌夜没有说话，只是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紫铜香炉，放在了那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桌上。
动作不急不缓，又取出一根颜色漆黑的线香，用桌上的火柴点燃。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一股奇特的、带着草木和泥土混合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书房。
安魂香。
一种能让人精神松懈，勾起内心深处记忆的特制香料。
他本是为寒振国准备的，没想到，今天还有一位贵客在场。
宋凛闻到这股味道，脸色变了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但寒振国没有。
那双浑浊的老眼，在接触到香气之后，慢慢失去了焦距。
他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靠在椅背上，嘴巴微微张开，眼神涣散地看着天花板。
防线，开始崩溃了。
“我母亲……”寒凌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引导力，“她为什么，要摔断奖章？”
寒振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
“……他……立峰他……他配不上……”
“他骗了所有人……”
在安魂香的作用下，尘封了十三年的秘密，终于从这个老人的口中，一句句地被挤了出来。
原来，当年那项足以改变世界的研究，宋凛才是那个真正的天才。
而他的父亲寒立峰，虽然参与其中，却始终被宋凛的光芒所掩盖。
他嫉妒，他不甘。
“……是我们寒家的东西，怎么能……怎么能让一个外人，分走一半……”寒振国喃喃自语，像在说梦话。
在一个关键的节点，寒立峰在寒振国的默许下，设计了一场“实验事故”。
他们伪造了数据，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宋凛的身上。
不仅将宋凛逐出了团队，还动用寒家的势力，让他身败名裂。
最后，寒立峰窃取了所有的研究成果，以唯一创始人的身份，站上了荣耀的顶峰。
“……他说……他能搞定美贻……他说他们会结婚……那一切……就都是我们寒家的……”
美贻。
寒凌夜母亲的名字。
原来，他的父亲，不仅是个窃贼，还是个卑劣的骗子。
他不仅偷走了本该属于两个人的荣耀，还用这份偷来的荣耀，骗取了他母亲的爱情和婚姻。
多么完美的计划。
寒凌夜的胃里一阵翻搅，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生理性的恶心。
“哈……哈哈哈哈……”
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打破了寒振国的呓语。
宋凛扶着书架，笑得浑身发抖，眼泪都笑了出来。
他看向寒凌夜，那眼神里的残忍和嘲弄，几乎要溢出来。
“你现在知道了？”
“你那高贵伟大的父亲，是个什么货色？”
宋凛冷笑着，主动为他补全了故事的另一半。
“你母亲发现了真相，就在你父亲获奖后不久，她无意中找到了我留下的实验手稿，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很快就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宋凛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回忆往事时的恍惚和痛苦。
“她拿着手稿去质问你父亲，大吵了一架，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她当着你父亲的面，把这枚代表着我们唯一共同荣誉的奖章，狠狠摔在地上，掰成了两半。”
“她说，那是肮脏的，是偷来的。”
寒凌夜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那她为什么不揭穿他？为什么还要……”寒凌夜的声音有些沙哑。
“为什么？”宋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因为你啊。”
他用手指着寒凌夜，脸上的笑容充满了恶意。
“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有了你，她可以毁了你父亲，可以毁了寒家偷来的一切，但她不想毁了你。”
“所以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妥协，守着那个肮脏的秘密，守着那个卑劣的男人，守着你这个……用谎言和罪恶换来的儿子。”
“这份沉默，这份妥协，一天天，一年年，最终把她自己，活活逼入了绝境。”
宋凛一步步走到寒凌夜面前，死死地盯着他。
“你父亲用最卑劣的手段，赢得了一切，他赢得了名誉，赢得了财富，赢得了你母亲为了保护你的妥协。”
他的声音压低，充满了恶毒的快意。
“而你，寒凌夜，你就是这份罪恶交易中，诞生的最完美的成果。”
成果。
这两个字，狠狠扎进了寒凌夜的脑子里。
他感觉不到疼，只觉得一片冰冷。
终于明白了，宋凛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是要钱，也不是要驰云集团。
他要的，是让寒凌夜亲眼看着自己所拥有和珍视的一切，是如何建立在一片肮脏的废墟之上。
他要的，是彻底摧毁寒凌夜这个人。
看着宋凛那张写满报复快感的脸，寒凌夜心里那股滔天的情绪，反而落了下去。
他甚至还有闲心想，不知道糖糖在干嘛。
“是吗？”
寒凌夜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伸出手，将那个还在燃烧的紫铜香炉盖子，“啪”的一声合上。
书房里那股奇特的香气，瞬间被打断。
随着香气的消失，陷入混沌的寒振国身体一颤，眼神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寒凌夜没有再看宋凛。
绕过书桌，走到寒振国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满脸皱纹的老人。
“所以，为了替父亲掩盖罪行，是你亲自找人，抹掉了宋凛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对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一下下敲在寒振国的心上。
“也是你，在父亲死后，继续用这个秘密，用整个寒家，用我，来威胁我母亲，让她不准说出一个字。”
寒振国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里充满了惊恐。
他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寒凌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冷得让人发抖。
“原来，真正把她逼疯的，不是宋凛，也不是抑郁症。”
“是你啊。”
“我亲爱的好爷爷。”
寒振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看着寒凌夜那张和他儿子极其相似、却又冷酷百倍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以为自己是执棋人，是家族的守护神。
到头来，他才是那个亲手将儿子、儿媳、孙子，全部推入深渊的刽子手。
就在这时，寒凌夜口袋里的加密手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
是曹兴杰发来的信息。
信息很短，却让寒凌夜的动作停住了。
“老板，张唯落在了宋凛手里。”
“另外，宋凛刚刚通过中间人传话，他愿意用张唯，交换您母亲当年的……私人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