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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仿佛灵魂被撕裂后又强行糅合的剧痛,混合着刺骨的冰冷,将小白从无边的黑暗中猛地拽了出来。

“呃……”她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痛哼,淡蓝色的眼眸骤然睁开,瞳孔在最初的涣散后迅速聚焦,里面写满了惊惧与茫然。她几乎是凭借着某种深入骨髓的本能,猛地从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弹坐起来!

这个剧烈的动作瞬间牵扯到了全身不知多少处的暗伤,剧烈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仿佛要炸开的头颅,指尖冰凉而颤抖。

她急促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她警惕地、快速地扫视着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每一个细微的感官都被提升到了极致。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木屋。四壁是由未经精细打磨的粗大圆木拼凑而成,深深的缝隙里填塞着混合了干草的泥巴,用以阻挡风寒。屋内空间逼仄,陈设简单到近乎贫寒:一张她正躺着的、铺着干草和粗布的木板床,一张桌面布满划痕和污渍的木桌,两把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竹椅。角落里,一个小小的泥炉正燃烧着,炉子上架着一个黑色的陶罐,里面煎煮着什么东西,发出“咕嘟咕嘟”的沉闷声响,一股浓郁的、苦涩的草药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墙壁上,零零散散地挂着几串早已风干、失去颜色的草药,还有一件破旧的蓑衣和一顶斗笠。唯一的光源来自一扇小小的、糊着泛黄窗纸的木窗,几缕顽强的阳光从窗纸的破洞和边缘挤进来,在昏暗的空气中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柱,无数细微的尘埃在光中无声地飞舞、沉浮。

这里是哪里?

我……是谁?

致命的疑问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混沌的脑海。她用力地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记忆是一片彻底的、令人恐慌的空白。除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破碎的剧痛感,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名字、身份、来自何方、为何在此……所有构成“自我”的认知,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茫然和源自本能的、强烈的警惕瞬间攫住了她。她不属于这里!这个认知如此清晰而强烈,尽管没有任何记忆作为支撑。

就在这时!

屋外传来了清晰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踩在木质栈道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同时,还有一个老妇人略显沙哑、带着地方口音的嘟囔声,絮絮叨叨地由远及近:“……那混小子,尽会给我添麻烦……捡个半死的人回来……药钱都不知道从哪里出……”

有人来了!

小白心中警铃大作!尽管身体虚弱无力,体内那股曾经充盈的力量几乎感知不到,但某种刻在骨子里的、对于危险和暴露的警觉让她瞬间做出了反应。她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阵阵袭来的眩晕,极其迅速地从床上翻滚而下,赤足踩在冰冷粗糙的木地板上,轻盈地一闪身,便完美地躲进了木床后方那片最深的、被阴影笼罩的角落里,同时屏住呼吸,将自身所有的气息收敛到最低。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如同最狡猾的猎物。

木门“吱呀——”一声,发出令人牙酸的冗长声响,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头发花白、在脑后挽成一个松散发髻、身形微胖的老妇人端着一个大大的木盆走了进来。盆里似乎装着待晾晒的衣物。她嘴里还在不停地絮叨着:“……说了多少次了,少管闲事……就是不听话……”

她放下沉重的木盆,习惯性地先走向床边,似乎想看看那个被捡回来的、“半死”的姑娘醒了没有,有没有踢被子。

“咦?”老妇人发现床上空无一人,被子被掀开,胡乱堆在一角,不由得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她歪着头,四下张望,甚至还弯腰看了看床底:“人呢?那死小子不是说捡回来的时候伤得重,只剩一口气,一时半会醒不了吗?”

小白屏息凝神,淡蓝色的眼眸在阴影中冷静地、细致地观察着这个老妇人。从她沉重的步伐、略显浑浊的气息、以及自言自语的内容判断,这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有点唠叨的农村老妇,并无威胁。但小白不敢有丝毫大意,身体依旧紧绷如满弓,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老妇人在屋里转了一圈,用抹布擦了擦桌子,整理了一下桌上散落的草药,嘴里还在嘀咕着“奇了怪了”。她的身影时而消失在小白视野的盲区。

小白刚想稍微调整一下蹲伏的姿势,以便更好地观察整个屋子——

忽然,一只粗糙、温暖但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地、甚至带着点慈爱地拍了一下她裸露在外的、冰凉的胳膊!

老妇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点终于找到躲猫猫孩子般的、略带得意的语气:“你在这啊,姑娘。躲这里做什么?”

小白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冰冷的电流击中!她瞬间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同时后退一步,彻底拉开距离,背脊紧紧抵住了冰冷的木墙。淡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受惊后的警惕和冰冷的审视,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悄无声息靠近的老妇人,声音因为久未开口、干渴和紧张而显得异常沙哑:“你是谁?”她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做出了一个防御的姿态。

老妇人似乎被她这过激的、如同受惊小兽般的反应吓了一跳,向后微微缩了一下,随即摆摆手,脸上挤出慈和的笑容,试图安抚她,转身继续忙活着手里那点活计,一边忙一边用唠家常般的语气说:“姑娘,如今这乱世,别害怕。我不是坏人,真要害你,也不会让你躺在这了。”

小白紧绷的神经并未因此放松,依旧像一张拉满的弓,再次冷声问道,每一个字都带着审视:“这是哪?”

“这里是捕蛇村。”老妇人走到窗边,用力推开了那扇小木窗,更多明亮的阳光和带着山林气息的新鲜空气涌了进来,稍稍驱散了屋内的药味和沉闷,“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怎么会晕倒在河边哩?”

窗外传来一些模糊的嘈杂人声、犬吠,似乎是一个聚落。

“捕蛇村……”小白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莫名地刺了她一下,让她心头一紧。她不由自主地走到窗前,看向外面,试图从这片陌生的、依着险峻山势搭建的吊脚楼群中找到一丝熟悉的线索,但脑海中依旧空白一片。对于老妇人的问题,她只能茫然地、带着一丝挫败地低语:“额,我……”

老妇人看着她迷茫而警惕的样子,像是想到了什么,试探着放缓了语气问道:“孩子,你……你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就在小白凝神,努力想要从那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挖掘出任何一点碎片来回答时——

村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明显的喧哗声!似乎有很多人回来的动静,还夹杂着男人粗犷的吆喝声、沉重的脚步声、以及更加清晰的犬吠声。

老妇人也侧耳听了听,看向村口方向,说道:“捕蛇队回来了。”她转头对小白笑了笑,皱纹舒展开来,“那天就是阿宣那孩子从河边把你背回来的。可怜见的,浑身湿透,冰得像块石头,还带着伤……”

“阿宣?”小白呢喃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是救她的人?

“走吧,出去看看,透透气,老是闷在屋里也不好。”老妇人招呼道,率先向屋外走去。

小白迟疑了一下,目光再次快速扫过这间简陋的屋子。她迫切需要信息,也需要亲眼看看这个“捕蛇村”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最终,她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走出低矮的木门,眼前的景象让小白微微怔住。

这里的房屋大多巧妙地利用地形,建造在陡峭的山崖上,由无数高大的木桩支撑起来,屋舍之间依靠简陋的吊桥和狭窄的栈道连接,看上去险峻而又别具特色,与世隔绝。

老妇人边走边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和认命:“我们村啊,就以捕蛇为生。房子盖成这副怪样子,也是没办法,因为这四面山高林深,野兽横行,”她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神秘和畏惧,“老一辈的人都说……还有吃人的妖怪哩。”

这时,几个穿着打补丁衣服、光着脚的孩童嬉笑着、追逐着从他们身边跑过,带起一阵欢快的风,冲散了些许沉闷的气氛。

路上,小白听到旁边一座高高的吊脚楼上,有人探出头来喊:“阿花姐!劳驾,能把墙角那坛雄黄酒给我递下来吗?这玩意儿驱蛇防虫最管用!”

另一个女声从更高处回应道:“就来!这坛酒可有些年头了,雄黄料啊下得足,劲儿大!”

“雄黄……”小白听到这个词,鼻尖同时嗅到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却极其鲜明刺鼻的刺激性气味,她不由自主地猛地停下脚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感到一阵强烈莫名的恶心、晕眩和心悸!这气味让她极其不适,甚至产生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厌恶和……恐惧?

老妇人走出几步,发现她没有跟上,回头催促道:“姑娘,走啊。怎么了?”

小白强压下那股强烈的不适感,深吸了一口气,尽量避开气味传来的方向,加快脚步跟上了老妇人。她需要了解更多。

她们很快走到了村口。村口是一段依托天然险隘修建的简陋城墙和了望塔楼,颇有几分防御工事的样子。

城墙上的人看到山下蜿蜒回来的队伍,笑着高声喊道,声音里带着熟稔的调侃:“许宣!又是你小子最后一个!磨磨蹭蹭的,干脆留外面跟蛇作伴吧,别回来了!”

说着,上面的人作势就要推动绞盘,关上那两扇沉重无比的、用硬木包着的大门。

就在城门即将合拢的刹那,一条土黄色的狗敏捷得像一道闪电,哧溜一下从即将闭合的门缝中率先窜了进来,然后三两下就矫健地跳上了城墙,得意地“汪汪”叫了两声。紧接着,一个铁制的飞爪钩索带着破空声,“铛”地一声,精准地钩住了城墙边缘的垛口!

只见一个身影借着钩索的力量,矫健地飞跃而上,如同一只灵巧的猿猴,正好落在正在缓缓关闭的城门顶端!他利用城门向内关闭的弧度,惊险万分地把它当成了滑梯,嘴里发出既害怕又兴奋的“哇啊啊”的叫声,一路向下滑落!

城墙上关城门的人见状,哈哈大笑,反而故意加快了关闭城门的速度:“嘿!还想进来?”

那身影下滑的速度顿时更快!眼看就要高速撞向地面,他只能在落地瞬间狼狈地就势一滚,试图卸去力道,却依旧收势不住,踉跄着撞向旁边堆放的几个空箩筐和杂物,在一片鸡飞狗跳中,眼看就要撞上正好走到附近的小白!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小白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然做出了远超常人的反应。她纤细的腰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度微微一拧,足尖轻点,如同一片被风吹动的羽毛,几乎是本能地、轻盈优雅地侧身一闪,白色的粗布衣袂飘动,巧妙地、间不容发地避开了这次撞击。

那身影收势不住,“哎哟”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还带倒了一个空竹篓,显得十分狼狈。

他龇牙咧嘴地揉着摔疼的胳膊肘抬起头,正好对上了小白低头看来的、带着些许茫然和未散警惕的淡蓝色眼眸。他眼睛猛地一亮,也顾不上疼了,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脸上洋溢着惊喜又爽朗的笑容,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你醒过来了?!太好了!”

这人正是阿宣。他一身便于山野行动的短打布衣,沾满了泥土和草叶,脸上带着几处新鲜的擦伤,但那双眼睛却清澈明亮得像山间的泉水,充满了蓬勃的生气和乐观,仿佛所有的磨难都无法在他身上留下阴霾。

这时,一个同村的、身材粗壮的捕蛇汉子走过来,语气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嘲讽,他将肩上沉甸甸的一筐还在蠕动、发出窸窣声响的蛇获,“咚”地一声撂在阿宣面前:“喏,阿宣,又空着手回来的吧?一条都没逮着?我这筐‘功劳’分你点儿?省得你回去没法跟管事的交代?”

阿宣看到那筐里纠缠翻滚的蛇,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脸色微变,吓得往后连跳开几步,连连摆手,声音都有些不自然:“不……不用了!李哥你自己留着吧!我……我采了药!”

那姓李的汉子嗤笑一声,满脸鄙夷:“哼!怕蛇?怕蛇你还当什么捕蛇人?采一堆破草药能抵几个钱?能抵得了税吗?”说着,他不屑地“呸”了一口,弯腰将那筐蛇粗暴地倒进了村子集中堆放蛇获的大坑里,那里已经有了不少同类。

小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大坑吸引过去。看着那些被困在坑中、徒劳挣扎、最终失去生机的蛇,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和更加尖锐破碎的画面猛地冲击着她的脑海!她仿佛看到了冰冷的铁笼、幽暗潮湿的洞穴、巨大而冰冷的金色竖瞳、还有……冲天而起的烈焰和惨叫……头痛欲裂!她忍不住伸出手扶住旁边一根粗糙的木柱,才勉强站稳。

几个不知愁滋味的小孩此刻围住了阿宣,叽叽喳喳地拉扯他的衣服:“阿宣哥阿宣哥!这次给我们带什么好玩的东西回来了?”“有没有甜甜的野果子?”

阿宣有些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孩子们,脸上带着歉然的笑容:“这次哥哥回来得急,下次,下次一定给你们带好玩的!”

老妇人看着小白站在原地,单手扶额,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神情痛苦不堪,连忙上前关切地问道:“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小白没有回答,她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捂着额头,踉跄着挣脱了老妇人的手,独自走向一边空旷处,试图摆脱那些混乱恐怖幻象和剧烈的头痛。她边走边努力思索着,但那空白的大脑只回报以更深的迷茫和针刺般的痛楚。

阿宣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孩子们,走到老妇人身边,脸上还带着对孩子们的无奈笑容。老妇人低声对他快速说道:“那姑娘,看着不对劲,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问啥都不知道,刚才看到蛇坑,脸唰一下就白了。”

阿宣闻言,脸上轻松的神色慢慢收了起来,他看向独自站在远处悬崖边、身影在辽阔山景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无助而迷茫的小白,眼中掠过一丝真诚的同情与担忧。

他收起玩笑的心态,走了过去,来到小白身边,语气变得格外温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喂,那个……你……你是不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小白缓缓转过头,阳光照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她微微点了点头,淡蓝色的眼眸依旧空洞地望着远方的山峦,仿佛想从那连绵的绿色中找到答案。

阿宣看着她这副样子,摸了摸后脑勺,随即努力露出一个充满阳光和鼓励的灿烂笑容,试图驱散她周围的低沉气压:“别担心!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没事就好!记忆嘛,慢慢总会想起来的!”他顿了顿,想到一个主意,眼睛一亮,“这样!明天!明天我带你去我找到你的那条河边看看!说不定到了那儿,看到熟悉的东西,就能想起点什么来了呢?怎么样?”

小白转过头,看着他脸上那真诚而开朗、仿佛能融化冰雪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热情和善意,奇异地,竟真的稍稍驱散了一些萦绕在她心头的寒意和孤寂。她再次轻轻点了点头,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单音:“……嗯。”

阿宣见她答应,笑得更开心了,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

……

第二天一早,阿宣果然如约而来。他背着他的小药篓,里面除了草药,还塞了些干粮和水。他身边跟着那条名叫“肚兜”的胖乎乎的黄狗,狗脸上似乎带着点不情愿。

“走吧!”阿宣精神抖擞地对小白说。

小白依旧穿着那身衣裙,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肚兜则哼哼唧唧地跟在最后,时不时回头看看村子方向。

三人(两人一狗)沿着崎岖的山路向深处行进。山路越来越难走,荆棘丛生,坡度也变得陡峭。

走到一处特别陡峭的斜坡时,肚兜彻底耍起了赖皮,蹲在原地哼哼唧唧,用爪子扒拉着地面,死活不肯再上前一步,甚至试图扭动肥胖的身体往回走。

阿宣无奈地停下来,对着肚兜说道:“肚兜!我知道这是一条近路,但我们走都费劲,”他回头看了看小白,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还有她呢。她伤刚好,走不了太远。”

话音刚落,也许是阿宣的分心让肚兜更加不安,也许是地面砂石太滑,肚兜脚下一个趔趄,竟“嗷呜”一声,直接从那陡坡上滚了下去!

“肚兜!”阿宣大惊失色,失声惊呼!

小白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了!她的身影快如鬼魅,带起一阵微风,瞬间掠至坡边,伸手想去抓住正嗷嗷叫着下落的肚兜!就在她的指尖刚刚触及肚兜皮毛的瞬间,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法力自她丹田气海处自然而然地流转而出,并非刻意驱使,更像是护主的本能!

那法力轻柔地托住她和惊恐万分的肚兜,让她足尖在近乎垂直的坡面上轻轻一点,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优雅地飞旋而上,衣裙飘飞,宛如仙子凌波,稳稳地落回了坡上安全地带。整个过程轻描淡写,举重若轻。

阿宣在下面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半晌才喃喃道:“……我……我的天……这……这……”

小白自己也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惊魂未定、正拼命舔毛安抚自己的肚兜,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和更深的不解。她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感到茫然。这力量……从何而来?

她放下肚兜,对阿宣和狗说了一句,声音依旧平静:“我自己先上去,你们慢慢上来吧。”说完,她身形再次轻盈掠起,足尖在陡峭的岩壁和突出的树根上几次借力,如同灵巧的白雀,几个起落便轻松地登上了坡顶,消失在阿宣的视野里。

阿宣在下面仰着脖子,半晌才合上嘴巴,咽了口口水,喃喃道:“……会法术……就是好啊……”他看了看还在瑟瑟发抖、死活不肯再动的肚兜,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肚兜,你个没出息的,你先回去吧。我得跟上啊!可不能把她弄丢了!”他把肚兜赶回村子方向,自己则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地开始艰难攀爬。

当阿宣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爬到坡顶溪边时,小白正静静地站在瀑布前的一块巨石上。飞泻而下的水流撞击着下方的深潭,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溅起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小小的彩虹。她怔怔地望着这壮丽的景象,瀑布带起的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和衣袂,仿佛要将她带走。她努力地想从这片轰鸣的水汽中抓住一丝熟悉的感觉,但脑海中只有更加模糊的碎片和随之而来的、愈发清晰的轻微头痛,她不自觉地蹙起了秀眉。

阿宣喘匀了气,走到一边拿起他之前藏在这里、才做了一半的油纸伞骨架,说道:“我一开始喜欢在这上面做伞,清静。然后那天就听到下面有动静,过去一看,就遇到了你……”他话没说完,就看到小白似乎对瀑布上方产生了兴趣,已然沿着陡峭湿滑的岩壁,如同履平地般轻盈地向上而去。

“诶!你等等我!”阿宣赶紧把半成品伞往背上一插,手忙脚乱地跟上。这段路对他来说可不容易,好几次差点滑倒。

小白站在瀑布上方的一块巨大而平坦的岩石上,怔怔地看着下方奔流不息、如同千军万马般冲向深潭的河水,以及水汽氤氲中不断生成又幻灭的彩虹,努力回想,但依旧一无所获。那轰鸣声仿佛能隔绝一切杂念,也隔绝了记忆。

阿宣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小白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迷失在飞瀑流水之中,幽幽地、仿佛自言自语般问道:“阿宣……你有没有什么……不想做,但不得不做的事情吗?”这个问题似乎源自她空白的记忆深处,一种莫名的困惑。

阿宣挠了挠头,很自然地回答道,语气里带着点习以为常的豁达:“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他一边说,一边无意识地用脚踢着旁边一个半埋在土里、刻着模糊八卦图案的破旧石盘,那是村里老人以前用来测风水的东西,早就废弃了。“就像我不想捕蛇,看见就心里发毛,但为了抵税,不得不去,活着嘛,哪有那么多顺心如意?”

小白的目光被他脚边那个古老斑驳的八卦盘吸引。那特殊的图案和符号,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刺入她混沌的脑海!更加模糊却又更加急促的画面闪烁起来!头痛陡然加剧!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声,抬手按住了额角。

阿宣注意到她的异样,看到她脸色似乎更白了,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小白肩膀的瞬间——

小白体内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量再次被强烈的不适感和混乱的记忆碎片触发!她猛地一挥手,一道无形的、带着微光的法力激射而出!并非针对阿宣,却正好打中了他随手拄在地上的、那把还未糊上伞面的伞骨上!

“嘭!”

一声闷响!那伞骨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法力击中,瞬间猛地张开!并且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完全出乎意料的向上冲力!

“哇啊啊啊——!”阿宣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只觉得一股大力从手上传来,惊呼一声,整个人就被那把张开的伞骨带得双脚离地,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叶子,朝着瀑布下方的悬崖直坠下去!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阿宣!”小白失声惊呼!她猛地扑到悬崖边,焦急万分地向深不见底的深渊望去!

只见下方,阿宣手忙脚乱、惊恐万状地死死抓着那把伞骨。那伞骨被法力加持,竟然没有散架,反而带着他在空中歪歪扭扭地滑翔,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虽然惊险万分,但并没有直接摔下去!

“我……我……我竟然飞起来了?!!!”阿宣从最初的极致惊恐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百米高空“飘荡”,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冲垮了恐惧,让他爆发出巨大的兴奋和惊喜!“哇哦——!”他尝试着扭动身体,晃动伞柄,竟然真的慢慢掌控了一丝平衡,操纵着这把神奇的“伞”,晃晃悠悠地、画着弧线飞回了悬崖上方!

他朝着小白飞去,脸上洋溢着极度兴奋和快乐的笑容,风声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朝着小白大声喊道:“太妙了!!!这感觉!!!这就是御风而行吗?!天地之间!逍遥游!哈哈哈哈!”

小白看着他竟然飞了回来,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看到他直直朝自己飞来,又下意识地抬起手,眼中还残留着一丝警惕和未散的后怕。阿宣却兴奋过度,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热情和分享喜悦的冲动。

“你看前面!你看啊!”阿宣大声喊着,将小白的手也拉到了那冰冷的伞骨柄上,让她一起握住,“别怕!好玩着呢!”

小白被他那纯粹的、极具感染力的兴奋情绪所裹挟,下意识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山川壮丽,河流在脚下如同闪烁的玉带,云雾如同轻纱般缭绕在翠绿的山峰之间。他们乘着风,掠过墨绿色的树梢,飞越闪烁着粼光的溪流。整个世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视角在她眼前展开。

阿宣兴奋地大喊大叫,声音在山谷间自由地回荡,充满了无拘无束的快乐:“太妙了!这就是御风而行!天地之间!逍遥游!哈哈!”

小白握紧了那冰冷的伞骨柄,感受着疾风扑面而来,吹起她的长发和衣袂,猎猎作响。脚下是飞速掠过的、令人眩晕的美景。一直紧绷的心弦,在这极致的速度和广阔的天空下,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松动了一丝。一种陌生的、近乎自由的感觉,悄悄沁入心间。

他们飞过一片开阔的山谷草地,地上长满了白色的蒲公英,如同铺了一层厚厚的雪。伞风带起,成千上万的蒲公英种子被气流卷起,如同漫天柔白的飞雪,围绕着他们翩翩起舞,旋转、升腾,如梦似幻,美得不似人间。

小白看着这环绕周身的、温柔而梦幻的景象,淡蓝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迷离和纯粹的惊叹,甚至暂时忘却了脑海中的空白和身体的疼痛。

然而,这片宁静和美好并未持续太久。当他们飞入一片阴暗、茂密、枝叶遮天蔽日的古老树林时,小白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刚刚放松的眉头再次骤然蹙紧,一股莫名的寒意爬上脊背。她警惕地打量起四周,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且无比强烈!

就在他们飞过一棵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参天古树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几乎每一棵树的茂密树冠阴影中,都悄无声息地探出了一个个三角形的、色彩斑斓的蛇头!冰冷的、毫无感情的蛇瞳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死死地、同步地追踪着空中飞过的两人!

小白看向前方,瞳孔骤缩!一条体型硕大、色彩极其鲜艳的毒蛇猛地从前方横伸出的枝干上弹射而出,如同一支离弦的毒箭,直扑阿宣面门!

“小心!”小白失声惊呼,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焦急!

阿宣正沉浸在飞翔的快乐中,闻声头皮一炸,反应极快,几乎是靠求生本能猛地一压伞柄!那伞带着两人一个极其惊险的急转俯冲,堪堪避开了那致命毒牙的袭击!冷风刮得脸生疼!

“怎么回事?!哪来这么多蛇?!”阿宣惊魂未定,另一只手迅速从背后抽出一柄用来防身砍荆棘的短刀,紧张万分地打量四周,心跳如鼓。

他的话音未落,异变再起!又一条黑影如同闪电般从侧下方的密林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得肉眼难以捕捉!一下子精准地缠绕在了阿宣的脖子上!冰凉的、滑腻的鳞片瞬间紧贴皮肤,蛇身收缩带来的窒息感让阿宣头皮发麻!那蛇头昂起,猩红的信子“嘶嘶”作响,几乎要触到他的脸颊!竖瞳中闪烁着残忍冰冷的光!

阿宣吓得魂飞魄散,全身血液仿佛都冻结了!他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彻底停滞了!大脑一片空白!

那蛇张开满是毒液的獠牙,眼看就要狠狠咬下!

千钧一发之际,小白再次出手!她并指如剑,一道微弱的、却带着凛冽寒意的白光精准地击中蛇身七寸之处!

那蛇被打得猛地一僵,松脱开来,向着下方坠落。但小白情急之下发出的力量,也彻底干扰了这把简陋“伞”本就脆弱的平衡!

“啊——!”两人同时惊呼!伞骨瞬间彻底失控,如同被折断翅膀的鸟儿,打着令人晕眩的旋儿,朝着下方一道深不见底、弥漫着雾气、猿猴难渡的幽深悬崖直直坠去!

在剧烈的旋转和碰撞中,小白被一股巨大的离心力狠狠地甩了出去,后背重重地撞在悬崖边缘一块凸出的岩石上,疼得她闷哼一声,碎石“哗啦啦”地滚落深渊。而阿宣则连同那把彻底散架的伞骨,一起尖叫着掉下了那云雾缭绕、不知深浅的深渊!

“阿宣!”小白顾不得背后火辣辣的疼痛,肝胆俱裂,挣扎着扑到悬崖边,向着下方那令人眩晕的浓雾声嘶力竭地呼喊,声音带着哭腔。

“没……没事!我……我抓住了这个!”下方深处,传来阿宣断断续续、带着剧烈喘息和颤抖的回应,声音虽然恐惧,但似乎没有立刻摔死。

小白稍稍松了口气,心脏依旧狂跳不止,她努力向下望去,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见在下方十几米处,阿宣一只手死死抓着悬崖壁上突出的一块嶙峋怪石,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一支深深插入石缝中的、闪烁着奇异青绿色光泽的簪子!正是那支她之前见过的珠钗!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插得真结实……”阿宣也好奇地看着自己意外抓住的救命稻草,那青绿色的宝石在幽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微弱的光华。

“先上来再说!”小白伸出手臂,努力想去拉他,但距离太远,根本够不着。

阿宣尝试着挪动身体,想借助那珠钗爬上去,但悬崖壁光滑陡峭,无处借力。他咬着牙,努力将另一只手也伸向小白。

当小白冰凉的手指终于艰难地握住阿宣温热的手腕,试图用力将他拉上来时,她的指尖也不可避免地、紧紧地触碰到了那支作为支点的、青绿色的珠钗——

就在触碰到的瞬间!

那支青绿色珠钗猛地爆发出强烈无比、璀璨夺目的青绿色光芒!光芒如同活物般瞬间将小白的手和阿宣的手一起吞没!一股庞大无比、混乱不堪的记忆洪流和某种被封印的、浩瀚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江河,又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粗暴地冲入小白的脑海!

“啊——!!!”小白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痛苦尖叫,感觉头颅仿佛要炸开!无数混乱的画面、声音、情感碎片——冰冷的洞穴、威严的蛇瞳、一场失败的刺杀、国师冰冷的笑容、坠落的失重感——疯狂地冲击着她的神识!剧烈的头痛远超以往任何一次!那感觉仿佛灵魂都被撕碎!

珠钗的光芒裹挟着她,竟然将她带离了悬崖边缘!

但这过程显然极其痛苦且完全失控,小白在那刺眼的青绿色光芒中剧烈地挣扎着,眼神彻底涣散,最终承受不住那巨大的精神和能量冲击,眼前一黑,再次彻底昏迷过去。珠钗的光芒也随之迅速黯淡、收敛、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失去意识的小白,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从空中直直坠向那云雾弥漫的深渊!

“姑娘!!!”阿宣目睹这突如其来、诡异恐怖的变故,惊骇欲绝!他眼睁睁看着小白坠落,甚至来不及思考那光芒是什么!他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抓着峭壁的手,猛地拔出依旧卡在石缝里的、已经变形的伞骨,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悬崖,朝着小白坠落的方向奋不顾身地追去!

他借助伞骨的微弱滑翔力和悬崖上横生的树枝不断抽打、碰撞、卸力,身上脸上被划出无数血痕,下坠的速度却丝毫未减!他眼中只有那个不断下坠的白色身影!

“砰!” “咔嚓!”

最终,他重重地摔落在谷底厚厚的落叶层上,伞骨彻底散架,他也摔得七荤八素,浑身剧痛,但幸运地保住了性命。

“姑娘!姑娘!”他甚至来不及检查自己的伤势,立刻挣扎着爬起来,忍着剧痛,焦急地四处呼喊寻找,声音在幽静的山谷中回荡。

终于,在一棵巨大的、根系虬结的古树后面,他找到了昏迷不醒、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的小白。她躺在落叶中,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

然而,他还来不及上前,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和男人粗鲁的对话声!两个穿着陈旧官军服饰、提着刀的士兵,正从山谷的另一边走来,一眼就看到了树后昏迷的小白。

其中一个士兵用刀尖指着小白,对同伴说道,语气带着惊讶和贪婪:“嘿!你看!这不是城里贴告示,国师正在重金悬赏捉拿的那个女刺客吗?”

另一个士兵凑近了仔细看了看,尤其注意到小白发绝美容颜,确认道:“没错!就是她!画像一模一样!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躲在另一棵树后的阿宣听到,心中巨震,如同被重锤击中:“国师?刺客?悬赏?”他瞬间想起了小白身上那些奇怪的伤、她不凡的身手、还有那支诡异的珠钗……

先前那士兵继续说道,语气变得谨慎:“小心点,听说这妖女厉害得很,别是装的。”

另一人显然更贪婪也更冒失,提着刀就走上前,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管她是不是装的!趁着她还没醒,先废她一只手一脚!领赏钱更稳当!免得……”

阿宣心中大急!眼神飞快扫过四周,看到了一块棱角分明的坚硬石头。他迅速解下腰间捆药草的绳索,飞快地将石头牢牢绑好。

就在那士兵举刀欲朝着小白手臂砍下的刹那——

阿宣猛地从树后闪出,用尽全身力气将石头掷出!“砰”的一声闷响,精准地砸中了那个举刀士兵的后脑勺!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眼珠一翻,直接软倒在地,晕死过去。

“什么人?!找死!”另一个士兵大惊,立刻转身拔刀,警惕地望向阿宣的方向,脸上横肉抖动。

阿宣咬紧牙关,不说话,用力拉回绳子,再次将石头像流星锤一样掷向第二个士兵!那士兵有了防备,惊险地侧身躲开,石头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泥土。

“小兔崽子!”士兵大怒,骂骂咧咧地持刀冲向阿宣藏身的大树!

就在他气势汹汹地绕过树干的瞬间,阿宣看准时机,猛地一拉绳索!那石头划过一道急促的弧线,从士兵视觉盲区狠狠撞在他的太阳穴上!

“呃!”第二个士兵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软软地倒地,也昏死过去。

阿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膛,手臂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微微颤抖。他不敢耽搁,迅速跑到小白身边,看了一眼那支掉落在旁、恢复了古朴模样的青绿色珠钗,毫不犹豫地将它捡起塞入怀中。然后,他咬咬牙,用尽力气背起依旧昏迷不醒、浑身冰冷的小白,踉跄着、快速地消失在了雾气弥漫的密林深处,只留下两个昏迷的士兵和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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