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隆冬,赤尾峰顶雪厚三尺,却压不住南来的火鹞。
那日清晨,天未亮透,一道赤影撕裂云层,直坠律心台前——朱雀门第二道雪诏,比预期早了半月抵达。
火鹞落地即化灰,唯余一卷寒光凛冽的诏书,悬于半空,未待人接,竟自行展开:
“林不觉逾期未归,已定叛逆。即日起,断青丘与神京一切往来:商路封、文书绝、人籍除。若三日内不缚林不觉南献,朱雀门将发‘焚律令’,焚其律典,断其文脉,永绝边妖之妄。”
字迹如冰刃,寒气弥漫,律心台积雪瞬间凝为玄冰。
林不觉立于台前,青衫单薄,面色却平静如常。他伸手,雪诏未焚,反而在他掌心缓缓融化,化作一滩清水,渗入脚下冻土。
“他们等不及了。”他低声道。
赤狐月金瞳如焚:“神京怕的不是你叛,是你成律。”
白瞳缓步上前,手中托一卷《边律草案》——正是林不觉为返京所备。“若焚律令发,青丘文脉将断。月文书阁藏书虽可护,但与神京互通之律籍、商契、户籍,皆存南境驿馆。”
“他们要烧的,不是书。”林不觉道,“是青丘与人族共信的可能。”
虎骁怒道:“那就战!”
“战,正中其下怀。”林不觉摇头,“神京要的,是青丘‘自绝于人族’。若我们动武,天下皆信青丘为妖逆。”
影七冷笑:“那便让他们烧,看烧得尽否。”
“烧不尽律,但烧得断人心。”林不觉望向南方,“我必须走。”
“现在走,是送死!”月漪急道。
“不走,是等死。”林不觉转身,望向众人,“但走前,我要做三件事。”
第一件事:九部共签。
原定于冬至的《青丘新律》共签礼,提前至三日后。
赤狐月当即命九部律判齐聚赤尾峰。虎部虎铮、蛇部蛇泠、角蝰部蝰鳞、鼯部鼯影、獾部獾老石……九部代表无一缺席。
签律之地,不在律心台,而在新生律碑前。
碑文已刻满九部共信之约,碑底空一行,待九部首判落名。
林不觉未主持,只立于一旁,如观礼者。
白瞳为文律首判,率先落笔;虎铮次之,笔力如刀;蛇泠手微颤,终写下“蛇部蛇泠”四字……
至最后一人——哑骨族老妇,以骨笛代笔,在碑底点下一枚赤色印记。
律成。
九部共签,赤尾成律政中心,自此青丘有律可依,有信可守。
第二件事:律察司立。
林不觉亲授月漪“律察印”,命其总领律察司,直属九部共主,不受任何一部节制。
“律察司职责有三。”林不觉当众宣示,“一察律案真伪,二察律政疏漏,三察民心向背。凡九部律判,皆可被察。”
虎骁皱眉:“若察我虎部?”
“若虎部违律,照察不误。”林不觉道,“律若只察弱,不察强,便是伪律。”
月漪接过印,声音清亮:“律察司,不护部,只护律。”
九部无异议。
第三件事:边律南传。
林不觉将《边律草案》抄录九份,一份存月文书阁,八份交予八名自愿南行的商旅——皆为曾受律护的散部百姓。
“你们非使者,只是信使。”林不觉道,“若遇朱雀门盘查,可毁稿;若能入神京,投至律令司旧址——自有人接。”
其中一名老商贾问:“若无人接?”
“那就贴于市井。”林不觉道,“律若真,自有识者。”
三日后,林不觉启程。
未骑马,未乘车,只一袭青衫,背负一卷《青丘新律》手抄本,腰间悬赤狐月所赠律令印。
九部百姓自发列道相送,自赤尾峰至南境“断云关”,百里长路,万人无声。
赤狐月未送至关前,只在峰顶火塘边,燃起一簇赤尾火。
“若你死,火灭。”她对影七道,“若你归,火续。”
林不觉行至断云关,忽见关前立一老者——竟是朱雀门前任密使,名唤玄微子旧仆·柳伯。
柳伯递上一壶酒:“林大人,此酒名‘归尘’,神京律令司旧酿。”
林不觉接过,一饮而尽。
“你不怕毒?”
“若神京要我死,何须毒?”林不觉道,“一道诏书足矣。”
柳伯低语:“玄微子已失势。新任朱雀使,欲借你头立威。”
林不觉笑:“那他得先接得住我的律。”
他转身,踏入南境风雪。
身后,青丘万山沉默;前方,神京千里寒霜。
而断云关的雪,第一次落得如此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