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仲春,草色初萌,鹿鸣原上野花如星,缀满浅绿原野。此地乃鹿部祖居,地势开阔,水草丰美,九部中唯鹿部不尚武、不擅战,却掌“礼律”与“祭仪”——万妖祭的主祭之位,百年来皆由鹿部律判执掌。
然而,自万妖祭崩坏、律心台裂后,鹿部便闭原谢客,祭坛荒废,连春祭亦停办三年。鹿部律判鹿鸣年逾古稀,性温如水,却因无力调和九部纷争,深感愧对先祖,终日独坐祭坛,以鹿角杖叩地自责。
这一日,晨雾未散,鹿鸣原边缘却传来马蹄声。
赤狐月策马而至,身后无火骑,唯林不觉随行,两人皆着素衣,未佩兵刃,手中各持一束新采的“青阳草”——此草只生于赤尾峰南坡,象征“守信之始”。
鹿鸣立于祭坛阶前,白须微颤:“赤尾主上,人族律正……你们不该来。”
“春祭不可废。”赤狐月将青阳草置于祭坛石上,“九部可裂,礼不可断。”
鹿鸣苦笑:“礼若无人守,祭亦成空。”
林不觉上前一步:“鹿律判,非无人守,是无人敢启。今日,我们代九部而来,请复春祭。”
鹿鸣凝视二人良久,忽然问:“若祭成,谁主礼?”
赤狐月与林不觉对视一眼,齐声道:“共主。”
鹿鸣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却仍犹豫:“鹿部势微,若主祭,恐遭虎、蛇讥讽。”
“那就让九部共祭。”林不觉道,“不设主祭,唯设九席,各部律判共执礼器,共诵祭文。”
鹿鸣一怔:“此……不合古礼。”
“古礼为守青丘,非为困青丘。”林不觉望向荒废的祭坛,“若礼成枷锁,不如焚之重铸。”
鹿鸣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好。三日后,春祭重启。但需九部皆至,缺一不可。”
消息传开,九部震动。
虎部虎铮率先应允:“鹿鸣原无险,春祭无兵,去又何妨?”
蛇漪亦遣使回信:“蛇部愿执‘净手礼’,以赎前罪。”
影漪则以影藤织就九部礼服,白漪携白狐谷月华露为祭水,黑牙虽重伤未愈,仍命狼族少主黑鬃代行“守火礼”。
唯獾部迟迟未复。
獾部居地偏远,部族散居山野,素来不参与九部大事。其族中无律判,唯有一名老妪獾婆,掌族中“石律”——以石刻记事,以石堆断案。她性孤僻,拒见外客,连火塘公议亦未派代表。
“若獾部不到,春祭仍缺一角。”鹿鸣忧心忡忡。
林不觉却道:“我去獾部。”
赤狐月皱眉:“獾部山路险峻,你寒髓未愈,如何能去?”
“正因寒髓未愈,才需去。”林不觉微笑,“獾婆重‘实’,轻‘言’。若我以病躯亲至,或可动其心。”
獾部,石语岭。
岭如其名,满山皆石,石上刻满古老符号,乃獾部千年石律。林不觉独行于石径,寒髓咒隐隐作痛,却仍坚持登顶。
山顶石屋前,獾婆拄石杖而立,白发如雪,眼如古井。
“人族,你来何事?”她声音沙哑如石磨。
“请獾部赴春祭。”林不觉躬身。
獾婆冷笑:“九部裂时,无人问獾;九部合时,却要獾部捧场?”
林不觉不辩,只从怀中取出一物——一枚赤尾火精盐晶,晶中嵌着一粒獾部铁砂。
“此盐,乃赤尾与獾部共贸所得。”他道,“火塘新政后,首支共贸队,便有獾部铁匠锤岩。他带回火精盐,换得獾部铁器,救活三户病儿。”
獾婆瞳孔微缩。
林不觉继续道:“春祭非为九部,为青丘之春。若獾部不到,春不全。”
他忽然跪地,以额触石:“我以人族之身,代青丘请獾部。”
寒髓咒发作,他面色苍白,却未倒下。
獾婆凝视他良久,终于叹息:“起来吧。獾部……去。”
她转身入屋,取出一块青石,石上刻着九道凹槽:“此乃‘春祭石’,需九部共填。你带回鹿鸣原,獾部之位,我亲至。”
林不觉接过青石,重如千钧,却暖如春阳。
三日后,鹿鸣原春祭。
九部齐聚,祭坛焕然一新。九席环绕,各部律判分坐:虎铮持骨铃,蛇漪捧净盆,影漪展藤衣,白漪奉月露,黑鬃守火坛,獾婆执青石,鹿鸣主坛,赤狐月与林不觉立于坛下,为观礼者,亦为护祭人。
祭礼开始。
无主祭,唯九部共诵:
“春阳初升,青丘复苏。
九部虽裂,心火未熄。
以盐为信,以铁为诺,
以影为记,以月为证。
守火者共,守土者同,
守律者不分族,守春者不分部。”
诵毕,九部律判各取一物,填入春祭石凹槽:虎骨、蛇鳞、影藤、月露、狼毛、獾铁、鹿角、赤盐、人血(林不觉以指血代)。
青石发光,春祭石鸣!
鹿鸣原上,野花齐放,百鸟和鸣。
而就在此时,远处山丘,一道黑影悄然隐去——那是玄鳞教余孽玄微子,他奉教主之命,潜伏青丘,欲毁春祭,断九部和气。
但他未动。
因他看见——九部律判相视而笑,赤狐月与林不觉并肩而立,火塘之火,已燃至鹿鸣原。
他转身离去,低语:“青丘……难毁。”
夜,鹿鸣原篝火旁。
九部族人围火而坐,共食春饼,共饮鹿乳酒。锤岩与老石对饮,黑鬃教白漪辨狼踪,影漪为獾婆织藤履,蛇漪与虎铮论律案。
林不觉靠在祭坛石上,望着这幕,嘴角微扬。
赤狐月走来,递他一碗热汤:“寒髓未愈,莫贪夜风。”
林不觉接过,轻声道:“你看,他们信了。”
“信什么?”
“信青丘可共。”他望向篝火,“火塘之火,终将燃遍九部。”
赤狐月金瞳映火,低语:“但火亦可焚人。”
林不觉摇头:“只要有人愿添薪,火便不灭。”
远处,鹿鸣原春草如茵,夜风拂过,带来新芽破土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