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月光被厚重的乌云彻底吞噬,贫民窟陷入死寂的墨黑。
林峰屏住呼吸,指尖稳定得如同磐石,将最后一点混合了微量硝石粉末的硫磺小心地填入一个粗糙的竹筒内壁。细如发丝的线绳缠绕着竹筒中段,连接着几枚淬了草木汁液的尖锐缝衣针,巧妙地固定在窗棂与门框不起眼的角落。
空气里弥漫着硫磺与硝石混合的刺鼻气味,混合着劣质火油的焦糊味。
简陋的陷阱,却是他此刻唯一能依仗的獠牙。
“只能这样了。”
林峰吐出一口浊气,汗水浸湿了额发,腹部的伤口在连续的动作下隐隐作痛。
他退到屋内唯一相对安全的角落,背靠土墙,腰刀横在膝上,闭目调息,将感知提升到极限,捕捉着屋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响动。
夜风呜咽,老鼠在梁上窸窣,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时间在高度紧张的等待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笃笃笃。” 一阵刻意放轻、带着某种节奏的敲门声突兀响起,并非约定的阿贵。
林峰瞬间睁眼,瞳孔在黑暗中收缩如针。
腰刀无声出鞘半寸,冰冷的刀锋反射着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
他身体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目光死死锁住房门。
“林峰,是我,陈志文。” 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熟悉声音。
林峰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他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透过门缝确认了那身熟悉的青色官袍和儒雅中带着焦虑的面容,才缓缓拉开一条门缝。
陈志文闪身而入,立刻反手将门掩上,动作带着少有的急促。
“大人?您怎么” 林峰疑惑,目光扫过陈志文身后沉沉的夜色。
“来不及细说!”陈志文语速飞快,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凝重,“我刚从县衙后门出来,就感觉被人盯上了。绕了两条巷子才甩脱,那感觉错不了,是杀意。吴良这条老狗,他不仅要杀你,连我也要一并除掉。”
林峰心中一凛,吴良的疯狂远超预期。“黑煞的人?”
“十有八九!”陈志文点头,脸上忧色更重,“我刚接到密报,吴良的小舅子在州府活动频繁,似乎在疏通关节施压。
周县令那边顶不住了。
”他看向林峰,眼神锐利,“周县令刚刚把我叫去,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说我们逼死张癞子,牵连吴县尉,闹得满城风雨,让县衙威严扫地。他勒令我们立刻‘顾全大局’,停止一切对吴良的所谓‘核查’,把案子尽快结在张癞子头上。他甚至暗示若我们一意孤行,后果自负。”
林峰眼中寒光一闪:“他怕了?想用我们的人头去平息吴良的怒火?”
“何止是怕!”陈志文冷笑,“他更怕的是州府吴家的压力。吴天宝那个混账东西,就是他的护身符。周正安现在只求尽快平息此事,保住他头上那顶乌纱。我们在他眼里已是弃子。”
屋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县令的彻底倒戈,意味着他们失去了在体制内最后一点依仗,成了真正的孤军。
前有黑煞索命,后有县衙抛弃,吴良的绞索正在迅速收紧。
“大人有何打算?”林峰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坐以待毙,必死无疑!”
陈志文斩钉截铁,“必须反击!而且要快!在吴良的杀手找到我们,或者周县令彻底撕破脸皮之前,拿到吴良无法辩驳的铁证,一击致命。”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峰,“我思来想去,突破口,或许就在吴良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吴天宝身上!”
“吴天宝?”林峰皱眉,原主记忆中那个跋扈纨绔的形象浮现出来。
“不错!”
陈志文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吴良老奸巨猾,行事滴水不漏,但吴天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仗着他爹的权势,在青萍县欺男霸女,无法无天!这些年,吴良替他擦了多少屁股?光是闹出人命的就不止一桩,只是都被他爹用钱和权压了下去。其中一桩,就在半年前。”
陈志文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隐秘的兴奋:“城西铁匠铺的老张头,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打铁手艺极好,性子也最耿直的老头。”
林峰搜索原主记忆,一个模糊但倔强的老人形象浮现:“有点印象,他…不是病死的吗?”
“病死?”陈志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是‘被’病死的。半年前,吴天宝看上了老张头独女小翠的姿色,当街调戏不成,竟指使家奴将老张头活活打死在自家铺子里。当时目睹的街坊不少,可谁敢吭声?吴良事后派人威胁,又给了一笔所谓的‘烧埋银子’堵住小翠母女的嘴,对外宣称老张头是突发急症身亡。此事卷宗就在刑房,被吴良的心腹压在最底下。”
林峰眼神骤然锐利:“大人是想翻旧案?从小翠母女入手?”
“正是!”
陈志文用力点头,“小翠母女被吴良的人‘安置’在城南一处偏僻的宅子里,名为照顾,实为软禁监视。只要我们能秘密接触到她们,拿到她们翻供的证词。这就是指向吴良包庇杀人、草菅人命最直接的铁证。足以撼动他的根基,而且,吴天宝行事张扬,必有破绽。顺着这条线,或许还能挖出更多。”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林峰:“此事极其凶险,看守必严。林峰,你是我见过身手最好、胆识最过人的人。唯有你,才有可能突破看守,接触到小翠母女。你敢不敢接下这桩泼天干系?”
林峰没有立刻回答。
窗外,夜枭凄厉的啼叫再次划破寂静,仿佛死亡的号角。
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身体的虚弱。
但陈志文眼中那燃烧的火焰和不惜玉石俱焚的决心,点燃了他骨子里那股属于龙焱的桀骜与战意。
县令的背弃,吴良的毒手,黑煞的阴影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唯有向前,杀出一条血路。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中那一点寒芒,如同淬火的刀锋,刺破黑暗:
“人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