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弥漫着浓郁的烟味和压抑的空气。椭圆桌边坐满了人,项目经理李强和土建科主任王工分坐两侧,中间隔着项目进度表和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设备基础图下周必须提交!”李强敲着桌子,手指关节发白。
王工扶了扶眼镜:“李经理,设备提资都没确定,我们怎么出基础图?你这是要我们在空中盖房子?”
这样的对话已经持续了半小时。这个变电项目进度滞后,每次生产协调会都变成推诿大会。李强是去年从总部调来的,据说和分管生产的赵副院长是校友。自从他上任,设计院的工作方式就变了——项目经理不再协调技术问题,而是简单地把压力转嫁给各专业主设人。
“我不管什么条件不条件,”李强声音提高八度,“业主催得紧,赵院长亲自过问这个项目,耽误了进度,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王工五十多岁,在设计院干了近三十年,是院里公认的技术权威。他慢慢站起身:“小李,我做设计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技术工作有它的客观规律,不是靠拍桌子就能解决的。”
“你叫谁小李?”李强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其他专业主任低头翻看自己的资料,假装没看见这场冲突。大家都知道李强的背景,没人敢得罪他。
“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乱套了,”王工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可辨,“你把我们各专业提的技术问题都压下来,不让上会讨论,现在出不了图,倒成了我们的责任?”
“王工,注意你的言辞!”李强指着王工,“你们土建科就是进度最慢的,别找借口!”
“最慢?电气一次和二次的资料你都确认了吗?你连最基本的设备布置方案都没定,让我们怎么往下做?”王工也激动起来,花白的头发微微颤抖。
两人隔着桌子互相指责,声音越来越大。其他参会人员如坐针毡,有人试图劝解,却被李强的怒吼压了回去。
“我告诉你,王工,这个星期不出图,我就向院里建议扣你们科全体人员的奖金!”
王工冷笑一声:“随你便。但我把话放在这里,照现在这样干下去,这个项目迟早要出大事!”
“你威胁我?”李强眼睛充血,突然抓起桌上的不锈钢水杯,“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工程师!”王工挺直腰板,“一个还知道什么叫专业责任的工程师!”
下一秒,水杯带着茶水呼啸而过,狠狠砸在王工右眼上方。一声闷响,王工踉跄后退,捂住眼睛,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会议室瞬间死寂。
王工慢慢放下手,右眼眶已经红肿起来,皮肤破裂,血顺着脸颊流下。他盯着李强,眼神里有震惊,更有深深的悲哀。
“你...”几位主任终于反应过来,冲上前扶住王工。有人递纸巾,有人叫医务室。
李强站在原地,喘着粗气,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真的动手。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倨傲的表情:“这是你自找的!”
医务室人员匆匆赶来,为王工做紧急处理。伤口不深,但右眼周围迅速肿起,变成青紫色。
消息像野火一样传遍全院。各办公室里,人们交头接耳,却没人敢公开议论。大家都记得上次有主设人投诉李强,不久就被调离了重点项目。传言中,李强和赵副院长的关系非同一般。
王工包扎好后,默默回到自己办公室。几位年轻设计师想进去安慰,被他挥手拒之门外。
下午,院里下发通知,要求所有人员“专心工作,不要传播不实信息”。没有对李强的处分,也没有任何调查启动。
然而,沉默之下,暗流涌动。
第二天,土建科全体成员递交了集体休假申请。接着,电气一次科、电气二次科也以各种理由放缓了工作节奏。设计院里,键盘声少了,交谈声低了,走廊上相遇的眼神却多了几分默契。
一周后,项目进度不仅没有推进,反而完全停滞。业主连续发来催促进度的函件,赵副院长亲自到项目组开会,却惊讶地发现会议室只坐了几个年轻设计员,各专业主任“恰好”都有急事请假。
李强依然每天出现在办公室,但没人向他汇报工作,也没人接他的电话。他在设计院里成了一个孤岛,被无声的抵抗包围。
王工眼上的淤青慢慢变淡,但他心中的那道伤口却越来越深。他偶尔会站在设计院大楼前,望着那块挂了三十年的金字招牌,眼神复杂。
有天晚上加班,年轻的设计师小张看见王工独自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抚摸着墙上挂着的变电站全景照片——那是他职业生涯的巅峰之作。
“王工,您的眼睛还好吗?”小张轻声问。
王工转过身,笑了笑:“皮外伤,快好了。”
“我们...就这样算了吗?”
王工没有直接回答,他指着墙上的照片说:“你看这个变电站,运行十五年了,从没出过重大事故。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那时候,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责任,也尊重别人的专业。”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下来:“技术单位一旦失去了对专业的尊重,离出事就不远了。”
小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王工拍拍他的肩:“去吧,把手上那套图画完,注意核对荷载数据。”
“那李经理那边...”
“做好我们的本职工作,”王工说,“这就是对项目最大的负责。”
两周后,院里突然宣布李强调离项目经理岗位,回到总部任职。据说是在一次高层会议上,多位总工联名提交了一份报告,详细列举了项目管理中的各种问题。
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庆祝。设计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键盘声重新响起,图纸一批批出炉。
只是在每次生产会前,各专业主任都会提前碰头,仔细梳理技术问题。王工眼角的疤痕淡淡可见,成为那段往事唯一的物理痕迹。
有时深夜,王工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正耐心地向年轻设计师解释某个系统原理。窗外,城市的灯火如星河般璀璨,那些光亮的背后,是无数电力设计者默默无闻的坚守与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