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的西跨院内,窗纱轻垂,滤进几分初夏的暖光,案几上整齐码着泛黄的典籍,墨香混着庭院里的栀子花香漫进来。
夫子端坐案前,银须垂胸,手中木尺轻点竹简,语调沉稳地讲授着《诗经》篇章。
景念昔端坐一旁,青绿色的襦裙衬得她眉眼愈发温婉,余光瞥见身侧的景念禾正把小脸埋在臂弯里,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显然早已神游天外。
不由得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唤:“念禾,别睡了,夫子要瞧过来了。”
景念禾从臂弯里抬起半张脸,眼角还带着未褪的睡意,小嘴微嘟,只吐出一个软糯的字:“困。”
这一声虽轻,却还是被耳尖的夫子听了去。
他停下讲解,目光落在景念禾身上,清咳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温和的诘问:“小郡主方才恹恹欲睡,可是老夫所讲《关雎》一章太过枯燥,未能入郡主耳?”
景念禾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望着夫子捻须的模样,脑子里一片混沌,只觉得那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字句绕来绕去,全然摸不着头脑。
听不懂讲的什么,只觉得夫子的声音像摇床,越听越困。
夫子见她茫然无措的模样,也不责怪,只是扶着胸前的花白胡须,放缓了语速,耐心解释:“此章言君子求偶之诚,字句清雅,韵律和谐,郡主不妨跟着老夫吟诵几遍,自然便能领会其中意趣。”
可景念禾的注意力压根没在诗句上,反倒被夫子那缕雪白雪白、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胡须勾了去。
那胡须蓬松柔软,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瞧着就像冬日里落在梅枝上的细雪,让她忍不住心生好奇。
趁夫子低头翻找典籍的空隙,她小手飞快探出,指尖一捻,便拽下了几根。
“哎哟——”夫子猝不及防,疼得轻呼一声,抬眼瞧见景念禾手里捏着自己的胡须,又气又笑:“小郡主这,可不能薅啊!这胡须可是老夫养了数十载的念想。”
景念禾捏着指间柔软的胡须,只觉新奇极了,咯咯一笑,全然没把夫子的话放在心上,小手再次伸了过去。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白、这么软的“毛”,越看越稀奇,恨不得把整缕胡须都摸个遍。
“郡主不可,不可再薅了!”夫子忙往后缩了缩身子,伸手护住自己的胡须,脸上满是无奈。
景念昔见状,连忙伸手拦住景念禾的手腕,眉头微蹙:“念禾,不许胡闹!夫子的胡须怎能随便薅?这是极不礼貌的行为。”
景念禾被姐姐批评,委屈地瘪了瘪小嘴,恋恋不舍地把捏在手里的胡须递还给夫子。
转身趴在案几上,脑袋一歪,眼皮一沉,竟又睡了过去。
夫子捏着手中那几根断须,瞧瞧景念禾睡得香甜的模样,又想起她乖乖归还胡须的举动,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收回目光,看向端坐一旁、神色乖巧的景念昔,清了清嗓子:“念昔,我们继续讲。”
书堂内再次响起夫子沉稳的讲授声,景念昔听得格外认真,时不时点头回应。
唯有景念禾的呼吸均匀绵长,在墨香中睡得安稳。
授课结束的钟声从府外传来,夫子收拾好典籍,叮嘱了景念昔几句便离开了。
景念昔走到案前,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戳了戳景念禾的脸颊:“醒醒,下课了。”
景念禾揉着惺忪的睡眼,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结束了?”
“嗯,你这一整堂课,大半时间都睡过去了。”景念昔无奈地摇了摇头。
景念禾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往臂弯里缩了缩,嘟囔道:“念昔姐姐,下午你再给我讲一遍嘛,我再睡会儿。”
景念昔白了她一眼,伸手将她从案几上拉起来:“睡也得去寝殿睡,趴在这儿着凉了怎么办?”
景念禾赖在她身上,半眯着眼被拖拽着往外走,嘴里还不忘念叨:“姐姐最好了,可别忘了下午给我补课呀……”
回到景念禾的寝殿,丫鬟早已铺好了柔软的锦被。
景念昔把她安置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才转身去收拾下午要用到的典籍。
景念禾沾着床铺便沉沉睡去,直到日头西斜,才被丫鬟轻声唤醒。
刚坐起身,就见景念昔已经坐在外间的案前,面前摆着上午夫子讲授的《诗经》竹简和一本笔记。
“醒了?”景念昔抬眼看向她“过来补课。夫子讲的《关雎》《葛覃》两章,不仅要会背,还要能说出每句的释义,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才能去玩。”
景念禾哀嚎一声,想往被子里钻,却被景念昔一眼看穿。
“别想偷懒,”景念昔放下竹简,“上午你已经落了功课,再不用心,等姨母回来,看她怎么罚你。”
景念禾知道姐姐说到做到,只好不情不愿地起身洗漱。
接下来的一下午,寝殿内便只剩景念昔温和的讲解声和景念禾断断续续的吟诵声。
景念昔讲得细致,遇到难懂的字句,便用她能听懂的家常话解释,还会结合府里的景致举例;若是景念禾走神,她便轻轻敲敲案几提醒。
直到夕阳染红窗棂,景念禾能流利背完两章诗文,且准确说出释义,景念昔才松了口,放过了她。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宋清韵的寝殿内,暖黄的烛火映得满室温馨。
宋清韵正坐在榻上绣花,景念昔和景念禾坐在一旁,一人捧着茶杯,一人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姨娘,今日学堂里,念禾又薅夫子的胡须了,拽了好几根呢。”景念昔忽然开口。
宋清韵闻言,抬眼看向景念禾,故作严肃地问道:“念禾,可有此事?夫子的胡须怎能随便薅?太顽皮了。”
景念禾眼珠子一转,立刻摆手否认,还不忘拉上景念昔:“我没有!是念昔姐姐薅的,我只是帮着捡了捡。”
“你这丫头,倒会嫁祸于人。”宋清韵被她逗笑,放下手中的针线,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啊,鬼点子倒多,和你母亲小时候一模一样皮。”
景念禾眼睛一亮,连忙拉着宋清韵的衣袖追问:“母亲也这样吗?”
景念昔也好奇地凑了过来,轻声问道:“姨母小时候也薅过夫子的胡须?”
宋清韵笑着点头,眼底泛起回忆的暖意:“何止是薅,她比你胆大得多。当年她薅了太傅的胡须,还偷偷跑去御膳房找了浆糊,趁夫子不注意,又把胡须粘了回去。夫子摸了半天,都没发现那胡须是假的,还纳闷怎么突然松松散散的。”
景念禾听得哈哈大笑,拍着手道:“哈哈哈哈,太好玩了!我今日也去找浆糊试试,把夫子的胡须粘回去!”
“不行哦。”宋清韵连忙按住她,温声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母亲再过半月就回来了。回来之前,你得好好跟着念昔学习功课,不许再胡闹。等她回来,还会给你们带京城最时兴的糖画、玲珑剔透的玉坠子,还有你最想要的那套描金绘本呢。”
“真的吗?”景念禾和景念昔异口同声地问道,眼睛里都闪着期待的光芒,语气里满是惊喜。
宋清韵笑着点头,伸手摸了摸两人的头顶:“是啊,念昔的母亲也会一同回来。到时候,你们就能见到母亲了,还能跟着母亲们去逛京城的庙会呢。”
景念禾欢呼一声,立刻从榻上跳起来,拍着胸脯道:“那我一定好好学功课,再也不薅夫子的胡须了!等母亲回来,我要让她给我讲更多小时候的趣事!”
景念昔也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轻轻拍了拍景念禾的肩膀:“这才对,我们一起好好学,等母亲们回来,给她们一个大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