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鼓的余音在宫墙间漫散开来,带着暮春的慵懒,却勾得景兮心头一阵发紧。
这是第一次如此迫切地希望回府的路能再长些——长到能暂且避开那即将脱口的沉重消息。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轱辘声慢悠悠地停在公主府门前。
景兮掀帘下车,刚踏入垂花门,便听见寝殿方向传来清脆的笑语。
推开门,暖融融的日光里,宋清韵正坐在软榻边看书,三岁的景念禾穿着鹅黄小袄,趴在地毯上,用各色花瓣拼着什么,小脸蛋沾了点花粉。
“回来了?”宋清韵抬眸,眼底漾着温柔笑意,起身替她接过外袍,“知道你今日朝会久,让厨房温了莲子百合粥,解乏。”
“母亲!”景念禾像只小炮弹似的扑过来,抱住她的腿,软乎乎的声音裹着奶香,“母亲可算回来了!”
景兮弯腰将她抱起,鼻尖蹭了蹭女儿温热的发顶,失笑:“都三岁的小大人了,怎么还这么粘人。”
指尖划过女儿圆润的脸颊,心底却掠过一丝酸涩——若是三日后出征,这小丫头怕是要哭断肝肠了。
“母亲你看!”景念禾献宝似的举起小手,掌心是用桃花、杏花、迎春花拼成的小朵,花瓣还带着晨露的湿润,“我拼的花,送给母亲!。
景兮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簇花瓣凑在一起,歪歪扭扭却格外鲜活,她眸色柔得能滴出水来:“真好看,我们念禾的手真巧。”
得到夸奖的小念禾眼睛亮如星子,争着要继续拼。
景兮放下她,对一旁候着的侍女道:“春桃,带郡主去院子里玩,注意别让她沾了凉露。”
“是,公主。”春桃应声上前,牵着景念禾的小手离去,院子里很快传来女儿咯咯的笑声。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景兮转身,一把将宋清韵拥入怀中。
力道收紧,仿佛要将这人揉进骨血里,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感受着怀中人温热的呼吸与平稳的心跳,汲取着片刻的安宁。
“怎么了?”宋清韵抬手轻拍她的背脊,声音带着安抚,“今日回来神色不对,是不是朝里有烦心事?”
景兮埋在她颈间,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清韵姐姐……今日陪我一起处理公务吧,就我们两个。好久没再过二人世界了。”
“可是念禾……”宋清韵迟疑,女儿向来离不开她们其中一人。
“陪我。”景兮打断她,语气带着几分执拗,几分恳求,尾音微微发颤。
宋清韵指尖一顿,能听出她语气里的异样:“你到底怎么了?往日里你从不会这样。”
景兮看着她眼底的关切,那些早已备好的说辞忽然堵在喉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拉起宋清韵的手,一步步走向书房,指尖相触的温度,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
进了书房,景兮屏退了所有下人,厚重的木门合上,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
她走到案前处理未完的公务,笔尖划过宣纸,墨痕簌簌落下,书房里只剩下纸张翻动与笔墨交融的轻响。
宋清韵默默走到一旁研墨,砚台里的墨汁渐渐浓稠,她能感觉到景兮周身的沉郁,却没有多问。
只是这般安静,连往日里两人独处书房时,偶尔的低语与相视一笑都没有,实在反常。
直到最后一本落下,景兮搁下笔,转身便握住了宋清韵研墨的手。
指尖冰凉,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缓缓开口:“清韵姐姐,我要出征了。”
宋清韵手中的墨锭猛地一顿,墨汁溅在宣纸上,晕开一团深色。
她抬眸,眼底满是难以置信:“出征?别闹了,陛下怎会舍得让你去?”
“太女姐姐是储君,必须坐镇京城稳定民心,大皇姐是坤泽,不便奔赴沙场。”景兮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我去,是最合适的。”
“那太后呢?”宋清韵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微微发颤,“皇祖母那般疼你,战事那般凶险,她怎会应允?”
景兮垂下眼,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我劝过皇祖母了,。”
“可是念禾还这么小……”宋清韵的声音哽咽,眼底泛起红雾,“她离不开你,我也……”
景兮抬手捧住她的脸,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湿意:“清韵姐姐,我知道你担心。我只是去营中鼓舞士气,绝不会上前线,定会护好自己,平安回来。”
宋清韵望着她坚定的眼眸。
知道这是皇家子女避不开的责任。
她吸了吸鼻子,点头:“我知道了,什么时候出发?”
“三天后。”景兮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这两天我告假了,好好陪陪你和念禾。”
宋清韵回抱住她,力道收紧:“要去多久?”
“短则两月,长则……还不清楚。”景兮的声音带着一丝歉意。
“先去和念禾说吧。”宋清韵推开她,拭去泪痕,勉强牵起一抹笑,“不然这丫头找不到你,夜里该闹腾了。”
景兮点头,握紧她的手:“好,一起去。”
两人走到院子里时,景念禾正蹲在花圃边,用小石子围起一片天地,见她们过来,立刻蹦起来招手:“娘亲,母亲,快来和我玩!我搭了个小花园!”
景兮走过去,蹲下身与女儿平视,语气尽量轻柔:“念禾,母亲要出去一段时间,去很远的地方办一件重要的事。你在家要好好听娘亲的话,不许胡闹,知道吗?”
景念禾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大眼睛里满是困惑:“母亲要去哪?我也要一起去!”
“不行哦。”景兮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你还太小,外面的路不好走,而且没有玩伴,母亲到了那里也会很忙,没法陪你玩。在家有娘亲,还有念昔姐姐陪你放风筝、摘果子,多好呀。”
景念禾的小嘴抿了抿,眼圈渐渐红了,却强忍着没哭:“那母亲要快点忙完回来,念禾会想你的。”
景兮从袖中取出一小包花种,递到女儿手中,那是她特意挑选的早樱种子,花期短,易养活:“你把这个种在院子里,每天给它浇水、晒太阳,等它发芽开花,母亲就回来了。”
“真的吗?”景念禾忘了难过,捧着花种眼睛发亮。
“真的。”景兮笑着点头,“母亲现在就陪你一起种。”
春桃取来小铲子和花盆,景兮蹲在花圃边,手把手教女儿挖坑、放种、覆土,景念禾学得认真,小脸上沾了泥土也不在意。
宋清韵站在一旁看着,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温馨得让人舍不得打破。
接下来的三天,景兮几乎推掉了所有琐事,带着宋清韵和景念禾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她们去了城南的糖葫芦铺,买了念禾最爱的山楂糖葫芦。
去了城西的杂耍班子,看耍猴、舞剑,念禾看得拍手叫好,宋清韵被惊得攥紧景兮的手,景兮则笑着将她护在身后。
还去了郊外的别院,采野花、捉蝴蝶,傍晚坐在廊下看夕阳,景念禾趴在景兮肩头睡着了,宋清韵靠在她怀里,岁月静好得让人恍惚。
回到府中,夜里哄睡了景念禾,两人才得了片刻安宁。
景兮坐在梳妆台前,替宋清韵卸下发簪,青丝如瀑垂落。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支木簪,打磨得光滑温润,边缘还留着她指尖摩挲的温度。
“之前送你的那支木簪,戴了五年,怕是已经朽了。”景兮将新木簪轻轻插在她发间,指尖拂过簪身,“这个是我前些日子抽空刻的。要是想我了,就看看它,就当我在你身边。”
宋清韵抬手抚摸着发间的木簪,眼眶又红了:“夫君……”
景兮握住她的手,细细交代:“念禾夜里要是踢被子,记得替她盖好,她睡觉爱蹬腿;她不爱吃青菜,你多哄着,别硬逼她,实在不行就做成菜泥;府里的事要是忙不过来,就找管家,别累着自己;还有,太后要是派人来问,你就说我一切都好,不用挂心……”
“说这么多干嘛。”宋清韵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嗔怪,眼底却满是不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一去就不回来了。”
景兮连忙捂住她的嘴,眉头皱起:“快呸呸呸,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宋清韵被她紧张的模样逗笑,依言轻轻呸了两声,眼底的湿意却还是落了下来,滴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
“答应我,一定要完好无损地回来。”宋清韵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我答应你。”景兮望着她,郑重承诺,指尖轻轻刮了刮她的脸颊。
她转头看了眼床上睡得正沉的景念禾,小家伙眉头微蹙,嘴角却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景兮俯身,在女儿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然后转身,将宋清韵拥入怀中,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缱绻:“娘子……”
宋清韵脸颊微红,推了推她,目光瞟向床上的女儿,压低声音:“别闹,会吵醒念禾的。”
景兮却不愿松开,只是将她抱得更紧,鼻尖蹭着她的耳廓,气息温热:“不会的……”
……(老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