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至暗时刻
重症监护室的灯光，冰冷而恒定，将时间切割成一段段煎熬的等待。秦墨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背脊挺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那扇紧闭的门。女儿路安小小的身影躺在里面，身上插着各种管线，依靠仪器维持着生机。医生的话言犹在耳：“急性化脓性脑膜炎，并发症严重，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期……预后情况，要看后续治疗反应和……运气。”
“运气”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穿了秦墨强装镇定的外壳。他一生笃信事在人为，此刻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权力、地位、谋划，在疾病面前，显得如此苍白。他能调动资源推动一座城市的改革，却无法代替女儿承受一丝病痛。林芷若在得知病情稳定一些后，因极度疲惫和情绪激动，被家人强行送回家短暂休息，此刻守在医院的，只有他一人。寂静的走廊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他自己沉重的心跳。
深夜十一点，手机屏幕在昏暗中亮起，震动声打破了死寂。是王建国副市长。秦墨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才接起电话。
“建国。”
“秦市长，路安情况怎么样？”王建国的声音带着真切的关切。
“暂时稳定了，但还没过危险期。”秦墨言简意赅，不想多谈。
“那就好，那就好……”王建国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本不该这时候打扰您，但有个紧急情况，必须向您汇报。刚收到消息，省委调查组回去后，形成的初步报告……风向可能对我们不太有利。”
秦墨的心猛地一沉，但声音依旧平稳：“具体怎么说？”
“报告的核心内容还没看到，但据侧面了解，重点强调了纺织厂资金监管的‘重大漏洞’，以及改革过程中可能存在的‘冒进风险’和‘稳定隐患’。措辞……比较严厉。特别是将资金问题与您强力推动的改革节奏直接关联，暗示可能存在的‘责任’问题。”王建国的声音压得很低，“而且，报告可能已经送到了主要省领导案头。”
这个消息，比秦墨预想的更糟。调查组不仅否定了具体工作，更试图从方向和动机上质疑整个改革，甚至隐隐指向他的个人责任。这已不仅仅是工作得失的评价，而是上升到政治层面的否定。在女儿生命垂危的关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意图将他彻底击垮。
电话那头，王建国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另外……市里有些风声也开始不对劲了。有人传言，说您可能因为这次调查和……和家里的情况，工作会有所调整。甚至有几个原本态度暧昧的局委办一把手，今天下午以各种理由，推迟了原本定好的改革推进汇报会。”
墙倒众人推？秦墨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在他最脆弱的时候，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对手，那些原本就对改革不满的势力，开始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试探风向，甚至准备落井下石。
“知道了。”秦墨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建国，你听着：第一，正常工作不能停，该开的会照开，该推的事照推，你替我盯紧。第二，关于调查组的报告，在正式结论下达前，不予置评，不传播，不争论。第三，密切关注市里动向，有异常情况，随时直接向我汇报。”
“明白，秦市长！”王建国的语气坚定了不少，“您放心照顾路安，这边有我们！”
挂了电话，走廊重新陷入死寂。巨大的压力从工作和家庭两个方向同时挤压过来，几乎要将他{ him } 的意志碾碎。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女儿苍白的小脸和报告上可能出现的严厉措辞交替闪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孤独感席卷而来。
他掏出钱包，里面夹着一张路安咧嘴大笑的照片，那是她健康时拍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力量。为了女儿，为了这个家，他不能倒下。同样，为了那些信任他、跟着他推动改革的干部群众，为了清河这座城市挣扎求变的希望，他更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
调查组的报告是压力，也是试金石。那些摇摆的、退缩的、甚至暗中使绊子的人，正好借此机会浮出水面。这未必完全是坏事。真正的支持者，会在困境中留下；而投机者，迟早会现出原形。
他现在要做的，是稳住。稳住病情，稳住家庭，稳住自己的心神，同时，更要稳住改革的阵脚。对手希望看到他慌乱，看到他倒下，他偏要表现得更加冷静、更加坚定。
他拿出手机，给市委宣传部部长李静发了一条简讯，只有八个字：“舆情平稳，工作照常。”
然后，他拨通了林芷若的电话。
“芷若，睡了吗？”
“没，睡不着。路安怎么样？”林芷若的声音立刻传来，充满焦虑。
“情况稳定，我在守着。你别担心，好好休息。”秦墨顿了顿，声音异常温和坚定，“芷若，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天塌不下来。有我在。”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林芷若带着哽咽却努力坚强的声音：“嗯，我知道。我和路安都相信你。”
家人的信任，是此刻支撑他最重要的力量。
后半夜，秦墨就这样静静地坐在IcU门外，像一尊沉默的礁石，承受着惊涛骇浪的冲击，却岿然不动。他梳理着当前复杂的局面，思考着应对的策略。调查组的报告，需要认真对待，但不必自乱阵脚，关键是用事实和后续更扎实的工作去回应。市里的暗流，需要警惕，但不必过度反应，核心是继续推进既定的改革方案，用成效说话。
拂晓时分，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医生出来告知，路安的指标继续向好，虽然仍未脱离危险，但最危险的时刻可能正在过去。秦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走到窗前，看着晨曦逐渐照亮城市。至暗的时刻或许尚未完全过去，但最艰难的那一关，他和他所守护的一切，正在一起挺过来。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脸上恢复了惯有的沉静与锐利。新的一天已经开始，战斗，还远未结束。他不仅要做一个守护女儿的父亲，更要做一个不负使命的领导者。这场硬仗，他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