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冷宫】
屋子里死一般寂静。
那句“我们到底是谁”如同一块巨石。
投入古井,虽未激起惊涛骇浪,却在两人之间荡开了一圈圈冰冷的涟漪。
许倾寰(林in许)静静看着对面那张脸,那张本该属于她的绝美的脸。
她想从那双本该属于她的美丽的眼眸里看出些什么。
看出对方的来意。
看出对方的底牌。
看出对方究竟是敌是友。
然而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那双眼睛像一口被锁了千年的深井,里面埋葬了太多的秘密,太多的痛苦,和太多的恨。
最终,是那个顶着“林嫣霜”容貌的女人(许in林)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缓缓地走到那张由破木板拼接而成的床前。
她没有坐下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粗糙的甚至还带着几根木刺的床沿。
仿佛在抚摸着一件久违的故物。
“你想知道我是谁?”
她开口,声音依旧是林嫣霜特有的清脆。
但那语调却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
“其实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她缓缓转身,看着许倾寰(林in许)。
那张属于林嫣霜的美艳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不属于林嫣霜的充满了自嘲与悲凉的笑容。
“毕竟……”
“这个世界上能同时知晓林嫣霜的过往与许倾寰秘密的人。”
“除了我们自己。”
“再也找不出第三个了。”
她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承认了,承认了这桩足以颠覆整个天下的最荒诞的重生奇闻。
然后她开始讲述,讲述那个属于“许倾寰”的早已被血与泪浸泡得面目全非的一生。
她的叙述很平静,没有过多的情绪渲染,她就像一个最高明的说书人,在冷静地讲述着另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可怜女人的故事。
“我是许家的女儿。我父亲是许镇山。我母亲是李敏君。”
“我十六岁那年嫁给了当时还是太子的萧昭远。”
“那时的他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温文尔雅。胸怀大志。他会在雪夜为我披上大氅。也会在我生辰时亲手为我画眉。”
“我曾以为我们会是史书上最般配的帝后。我们会一同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我以为那便是一生。”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许倾寰(林in许)的心上。
因为这些话这些场景,她也曾经历过,在那个同样名为“爱情”的美丽幻梦里。
“后来先帝驾崩。他登上了皇位。”
“一切都变了。”
“他不再是我的丈夫。他是皇帝。”
“他看我的眼神也变了。那里面不再有温情。只有猜忌。”
“他看到的不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个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的武将家族的女儿。”
“然后苏念微出现了。”
提到这个名字时她的声音依旧平静。
但她那只抚摸着床沿的手却不受控制地猛地收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
“她很美。也很聪明。”
“她从不用刀子。她的武器是眼泪是诗词是那副永远善良无辜的圣洁面孔。”
“她会在我因替父兄辩解而与皇帝发生争执之后恰到好处地出现。用最温柔的话来‘劝慰’我。却在转身之后向皇帝暗示我的‘善妒’与‘跋扈’。”
“她会在我因管理后宫而得罪了某个嫔妃时主动站出来替我‘解围’。却又在暗中将那个嫔妃改投她门下。变成了她手里攻击我的新的刀刃。”
“她就像一条最美丽的也最毒的蛇。”
“她不会一口咬死你。”
“她只会用她那冰冷的身体一圈一圈地将你慢慢缠紧。”
“直到你彻底窒息。”
“直到你所有的骨头都被一寸寸地碾碎。”
她讲述着,讲述着那长达十年的充满了阴谋与背叛的血泪婚姻,讲述着许家是如何在苏家与皇权的联手打压之下一步步地被削去兵权拔掉羽翼,讲述着那场最终将她彻底打入地狱的“巫蛊”之案。
“……他们从我床下搜出了那个木头小人。”
“那是我母亲在我出嫁前亲手为我求来的保平安的‘压胜’之物。”
“却被他们换上了萧昭远的生辰八字。扎满了淬了毒的钢针。”
“他不信我。”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信过我。”
“他只信跪在他脚下哭得梨花带雨的苏念微。”
“于是我被废了后位。”
“打入了这座我此刻正站着的冷宫。”
“就在这间屋子里。”
“就在这张床上。”
她缓缓地回过头,看着那张由破木板拼接而成的床,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滔天恨意。
“我在这里病死了。”
“在饥饿寒冷和最深的绝望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然后……”
“我便成了你。”
她看着许倾寰(林in许),看着那张属于她林嫣霜的脸,缓缓地说出了最后的结局。
在讲完自己那悲惨的前半生之后,她身上的那股压抑的悲伤便如同潮水般褪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前皇后的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理智。
她开始为眼前这个名义上的“盟友”剖析她们共同的战场。
“苏家不是只有苏念微和苏太傅。”
她的声音变得清晰而有力。
“苏家的真正力量是三个你看不见的人。”
“吏部尚书张敬。他负责安插苏家的人脉。是苏家的‘手’。”
“户部侍郎刘承。他负责为苏家敛财。是苏家的‘钱袋子’。”
“还有京城九门提督赵武。他的夫人是苏太傅的远房表妹。他负责掌控京城的兵马。是苏家的‘刀’。”
“还有太后。”
“她看似不问世事。实则掌控着宫里最庞大的一个情报网——‘敬事房’。”
“宫里所有太监宫女的调派升迁对食乃至生死都握在她手里。她的目的不是扶持谁也不是打压谁。她要的只是平衡。”
“谁打破了这个平衡。谁就是她的敌人。”
“还有后宫的这些女人。”
“丽嫔的家族掌控着漕运。陈贵人的叔父是北境的副将。她们每一个都不是简单的女人。而是其背后家族势力的延伸。”
她如数家珍般,将这座皇宫内部所有的人脉关系权力结构利益链条,都毫无保留地剖析给了许倾寰(林in许)听。
这是一份最详尽的来自于权力核心的不可能有任何人能提供的内部情报,一份她递过来的最沉重的投名状。
当她说完这一切之后,屋子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似乎也因为这场耗尽了心力的叙述而显得有些疲惫。
她缓缓地转身,重新看向那张空无一物的床板,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充满了无尽悲凉的声音。
说出了最后的话。
“十年。”
“我做了他整整十年的妻子皇后。”
“最终却不过是他为了巩固皇权讨好新人而必须要踢开的一块绊脚石。”
“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我。在这间屋子里慢慢地烂掉死去。”
当最后这句话落下时,许倾寰(林in许)终于有了反应。
她看着眼前这个顶着自己容貌的女人,看着她那瘦弱却依旧挺得笔直的背影。
她从那段充满了算计与权谋的叙述中,听到的却是另一个与自己何其相似的灵魂的悲鸣。
她们都被同一个男人以“爱”之名骗得遍体鳞伤。
她们都曾在那座最华丽的宫殿里流过最冰冷的眼泪。
她们都曾在最深的绝望里死去,又在最深的恨意里归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名为“感同身受”的情感,瞬间淹没了她。
一滴滚烫的清亮的泪水。
从她那双属于林嫣霜的美丽眼眸中毫无征兆地滑落。
滴落在了她那只藏在袖中的属于许倾寰的冰冷的手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