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那泣血般的哭诉,如同最后一块巨石,狠狠砸碎了褚烨强自维持的、被愤怒与猜忌冰封的外壳。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呕血、倒药、发烫的玉佩、强弩之末的虚弱——此刻清晰地串联起来,勾勒出一幅与“装病”或“心虚”截然不同的、触目惊心的画面。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再也顾不得帝王的威仪与之前的盛怒,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御书房,甚至未曾察觉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龙袍。
“陛下!伞!陛下!” 福德海惊慌失措地抓起一把油纸伞,带着几个小太监,踉跄着追在身后。
褚烨充耳不闻。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去揽月轩!立刻!马上!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狂风卷着寒意扑面而来,但他奔跑的速度却丝毫未减。穿过一道道宫门,绕过曲折的回廊,揽月轩那熟悉的院门终于出现在眼前。院门敞开着,如同一个无声的、黑暗的入口。
他猛地停住脚步,站在院门口,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不断滑落。目光,第一时间便死死锁在了庭院中央,那个依旧跪在雨水中、却已然完全失去了支撑姿态的身影上。
月微尘不再是挺直地跪着。
他整个人蜷缩着倒在了冰冷的、积水的青石板上,身体微微侧卧,形成了一个极其痛苦的、自我保护般的姿势。一只手臂无力地摊开在身侧,指尖浸泡在浑浊的雨水中,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另一只手,却依旧死死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抵在小腹的位置,指节因用力而扭曲变形。
他那头墨色的长发早已被雨水彻底濡湿,凌乱地铺散在脸颊旁和冰冷的地面上,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透过发丝的缝隙,只能看到他那抿成一条直线的、泛着青紫色的嘴唇,以及下颌处一道已然干涸、却又被雨水晕开的暗红色血痕——那是他强忍剧痛时咬破舌尖留下的痕迹。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的身体,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清晰地勾勒出那副形销骨立、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轮廓。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悄无声息,仿佛已经与这冰冷的雨水和地面融为一体,失去了所有生机。
只有那微微起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胸口,证明着他还在顽强地与死亡抗争。
而在他的身下,那积存的雨水中,竟隐隐透出了一丝……极淡的、被稀释后的……粉红色?
褚烨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瞬间逆流,冻结!
他来了……他还是来晚了?
“微尘……?” 他下意识地低唤了一声,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巨大的恐惧与颤抖。
没有回应。
只有风雨呜咽的声音。
褚烨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猛地回过神,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去,不顾地上的积水和泥泞,一下子跪倒在月微尘的身边。
离得近了,那副惨状更是冲击着他的视觉。月微尘的脸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眼睑紧闭,长长的睫毛被雨水打湿,黏在毫无生气的皮肤上。他伸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张脸,指尖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僵硬地停在了半空。
他怕。
怕碰到的,是一具已然冰冷的躯体。
他的目光下落,死死盯住月微尘依旧死死抵着小腹的手,以及身下积水中那抹刺目的淡红。
孩子……
那个可能流着他血脉的孩子……
一股灭顶的恐慌与悔恨,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想起自己之前的暴怒,想起那些侮辱的言辞,想起苏玉棠的挑拨,想起自己是如何固执地认为他在装病、在挑衅……
“传太医!!林太医!给朕把他拖过来!!” 褚烨猛地抬起头,对着身后呆若木鸡的福德海和侍卫们,发出了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与暴戾,“快——!!!”
福德海吓得连滚爬爬地去了。
褚烨重新低下头,看着眼前这具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的残躯,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帝王尊严,什么猜忌愤怒,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般,伸出手,想要将人从冰冷的雨水中抱起来。
然而,当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月微尘那湿透的、冰凉的衣衫时,月微尘那紧闭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随即,一声极其微弱、却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抗拒的呻吟,从他紧抿的唇间逸出。
即使是在深度昏迷与濒死的边缘,他的身体,似乎依旧残留着对本能的排斥。
褚烨的手臂,就那样僵硬地顿在了半空。
他看着月微尘那即便失去意识、也依旧紧蹙的眉头和抵住腹部的手,看着那混入雨水的淡红,一股巨大的、名为“罪责”的浪潮,铺天盖地地向他拍来,将他死死摁在了这冰冷的雨地之中,动弹不得。
血色残躯,无声地控诉着他的暴行。而那抹淡红,更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的灵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