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营中的日子,就这么在姜岁时不时流露的古怪观察,和裴执聿越发无微不至、堪称谨慎至极的照顾下流淌过去数日,很快到了演兵这天。
距离他们初来大营,也已过去了半月余。
裴执聿探着姜岁脉象,滑脉倒是越来越清晰,就是和喜脉的脉象总觉得不太像……他心有疑虑,但对上小妻子巴巴望来的水润双眸,这点疑虑又散去了。
只担心是她体弱缘故,加倍小心相待。
是以演兵当日,他照旧将人留在了帐内,着青竹等心腹严加看守,避免有人打扰。
但尽管做好了周全安排,裴执聿心中到底隐隐牵挂着,怎么都不放心。
因担心易容物有害,自先前卸除后就再没让她重新戴上。虽说有心腹守卫,有人闯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眉头紧锁盯着眼前的演兵沙盘,一边想着下一步安排,一边又想着如何能尽快结束,好赶回去。
周围的几个将领低声交谈着,不时观察观察他的神色;而先前私下小聚过的几人,则互相交换一番眼神,大有“果然如此”的意味。
趁着空当,他们又悄悄躲出去一阵,轻声交流道:
“瞧吧,已经好几日了,几乎每天都急匆匆回去。”
“帐子守得严实,那小娘子也不见出来走动了。看来……的确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会不会其实是那小娘子病了?”
“蠢货,她病了有什么好藏的?”
“也是……”
“反正消息已经递回去了,之后怎么办,且等着吧。”
几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一阵,又同影子似的悄无声息回到议事帐中。站在沙盘后正与身旁一位老将说话的裴执聿眼皮微抬,似乎看了一眼,但连语速都没什么变化,仿佛,又只是个巧合。
这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并未对接下来的演兵事宜产生丝毫影响。
演兵场上的呼喝声和兵戈相撞声异常响亮,裹着西北萧瑟秋风,显出肃杀感。
姜岁在营帐中,也听到了声响。
她百无聊赖地窝在榻角,翻着亦是今日刚送到的从长安来的信。这次是她的家人写的家书,明面上是给姜朝的,但由姜朝着人秘密送了过来。
嫂嫂平安诞下了一个小女儿,还有一些长安内发生的不大不小的事,最后是几句关心问候。
里头的事情没什么特别,大多和先前赵玉灵来信中所言差不多。姜岁翻看着已经来来回回看了数遍的信,一边琢磨着该给嫂嫂和小侄女准备什么样的礼物。
是让二姐一并送去呢……还是从夫君手中走呢……
拾月那边应该已经安排好了吧,这点小事,她能应付。
姜岁思索着,躺倒在榻上,拿着信翻了个身,目光却越过信纸,虚虚置向帐顶,有些空茫地想着裴执聿今日何时回来。
听着外头的声音,似乎是战况正酣的时候,或许还要很久……想到演兵结束后少不了还要就今日得失复议,再一场晚宴,似乎夫君又得很晚回来。
啧,一个人呆在这儿,实在有些无聊了。
姜岁懒懒躺了会儿,原想分散注意力继续思考一下关于贺礼的事情。但今日,自晨起时似乎就有一股莫名的倦意缠绕着她,令她这般仰躺着想着想着,竟就慢慢睡去了。
手中握着的家书,便轻轻盖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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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执聿那边的情况,同姜岁猜测一般无二。
优势之下,他们一方比原定计划还要更快地取得了胜利,但之后的仔细复议流程却是要事无巨细,不能有任何省略。
处理完这些,自然得去应付庆功宴。
规矩依旧松快,特别是众人喝了不少酒后,气氛就更加热烈。大多人也没规矩地坐在席间,而是慢慢聚到一处高声说笑。
姜朝应付走过来寒暄的人,便起身到了与那片热闹格格不入的裴执聿座前。
两人意思意思碰了碰酒盏,姜朝饮下一口,简单问候几句,便压低声音问道:
“最近怎么回事,她还好吗?”
已经数日没见小妹出来走动了,那顶帐子更是严防死守着。营中已有传言,她早有所听闻,虽然不安,但也怕助长流言,一直没有来问裴执聿什么。
但今日演兵都没见着小妹身影,她也实在有些担心。
因知晓内情,她更觉得……这阵仗,像是小妹出了什么问题。
在姜朝关切凝重的注视下,裴执聿垂眸抿了口酒,似是思索了一会儿什么,最终言简意赅道:
“无事。”
岁岁情况尚不稳定,还是不宜张扬。
姜朝拧了拧眉毛,显然不信。
裴执聿放下酒盏,斟酌着选了个还过得去的缘由:
“…初来乍到,她有些不适应,那些遮掩的材料暂时不能用了,才让她好好待着。”
这缘由也还有些道理,若真是身子不适,再要整日顶着易容的东西,也的确受罪。
姜朝皱起的眉头松懈了些许,但还是不放心道:
“那也该让你们的疾医去看看,这般整日守着,太引人注意了。”
裴执聿微微颔首,唇角噙着一抹弧度:“我会的。”
他这样子还是颇有信服力,姜朝没再多问,又随意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便在更多人注意过来之前,转而去了别处。
同姜朝交代过事情……虽然是半真半假的,但总归安抚好了这位二姐,裴执聿便更不想继续停留。
他顿了顿,估摸着此地大部分人都已半醉后,悄无声息离开。
营帐外,裴执聿脚步微顿,拧眉看着一片黑暗的帐子,目光掠向一旁的青竹。
后者上前一步,略带担忧地恭敬道:
“世子……里面一直没叫传膳,没有吩咐,属下也不敢进去。但里面……又的确有人在。”
裴执聿皱了皱眉:“一直没吩咐?”
“是。”
他思量片刻,挥挥手让青竹回去,心中几分不安地进了帘帐。
帐内并未掌灯,裴执聿站在原处等了等,待眼睛适应黑暗可以看清后,径直走向灯台的位置点灯。
晕黄灯光亮起,驱散了寂冷黑暗。裴执聿视线轻移,看向不远处躺在软榻上的身影。
细微的呼吸声从那张掩面的信纸下传出,令他定了定心,但很快又生出一重担忧。
岁岁睡着不奇怪……但若一直睡到了现在,就有些奇怪了。
他心中不安加大,尤其是在靠近姜岁后,渐渐嗅到一股奇怪的气味。
掺杂在帐内那股淡雅熏香中,不甚明显的铁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