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石老师的隐忧,如同最精确的预言,迅速被残酷的现实所印证。就在我们向朱谌之(朱枫)同志发出最高警报、并自身进入“深度蛰伏”状态后不到四十八小时,一场足以改变整个台湾地下斗争格局的致命风暴,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而这场风暴的源头,正是那个被保密局锁定的“陈太太”。
谷正文对“陈太太”的深度潜伏监视,展现出了极高的专业性和耐心。特务们没有急于求成,而是像最老练的猎手,远远地吊着目标,记录着她的一举一动,分析着她的行为模式。他们发现,“陈太太”极其谨慎,生活轨迹看似规律(买菜、访友、去教堂),实则充满了反侦察的细节。但她毕竟不是孤立的个体,只要活动,就必然留下痕迹。
几天后,一个关键的突破口出现了。监视小组报告,“陈太太”在一次看似寻常的“访友”过程中,曾进入城北一处中产阶级聚居的、名为“安宁新村”的住宅区。她进入了一栋临街公寓楼的某个单元,停留时间约半小时后离开。整个过程自然流畅,没有异常。然而,细心的特务通过后续的持续观察发现,该单元内居住的是一对看似普通的教师夫妇,表面与“陈太太”并无深交,但“陈太太”在随后的日子里,又曾以不同的借口(如送东西、借书)短暂到访过两次。更关键的是,特务们通过交叉比对其他一些被监控的可疑人员行踪,发现另有数名身份存疑的人员,也曾以各种理由进入过该单元,且停留时间都不长。
这一发现,让谷正文精神大振。他立刻调集了该公寓楼及周边区域的户籍档案、水电缴费记录、人员往来登记(如果有的话)等进行核查。虽然表面证据看似干净,但这种特定地点、特定人员(包括“陈太太”)的异常聚集模式,强烈暗示着——这里很可能是我党在台北的一处秘密联络站!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谷正文在办公室里,对着地图上被红圈标注的“安宁新村x栋x单元”,脸上露出了胜券在握的冷笑。他没有立刻下令抓捕,那会打草惊蛇,只能抓到几条小鱼。他的野心更大——他要通过这个联络站,顺藤摸瓜,牵出整个台湾地下党的组织网络!
“命令!”谷正文对肃立待命的手下下达指令,“第一,对‘安宁新村’目标单元,实施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最高级别的技术监控和人力监视!监听电话,监控所有进出人员,拍照存档,详细记录其体貌特征、进出时间、携带物品。但要绝对隐蔽,绝不能惊动目标!”
“第二,扩大监控范围!以该单元为中心,辐射整个‘安宁新村’及周边街区,秘密布控,留意任何与该单元产生关联的可疑人员和车辆。”
“第三,对所有已发现的、与该单元有过接触的人员,包括‘陈太太’,进行更严密的跟踪监视。但要外松内紧,给他们一定的活动空间,让他们继续‘活动’!我要看看,这条线上,到底还连着哪些大鱼!”
“是!处长!”手下领命而去。
谷正文的这一招“顺藤摸瓜”,极其毒辣。他像一只蜘蛛,在发现猎物的踪迹后,并不急于扑上去,而是开始悄悄地、耐心地编织一张更大的网,等待猎物自己将整个网络暴露出来。他相信,只要这个联络站还在运作,就必然会有更多的地下党员前来接头、传递情报。届时,他就可以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彻底摧毁中共在台的地下组织。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保密局在“安宁新村”一带的大规模、长时间的秘密布控,尽管极其隐蔽,但其人员车辆的异常聚集、某些陌生面孔的长期徘徊,还是引起了一些当地居民的隐约不安和议论。这些议论,通过极其偶然的渠道,隐约传到了我们(吴石、聂曦)的耳中。
那是一位在王碧奎老师常去的菜市场摆摊的小贩,他的一位远房亲戚恰好住在“安宁新村”附近。在一次买菜时,他随口对王老师抱怨说,最近他家亲戚那边“好像不太平”,总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在附近转悠,让人心里发毛。王老师当时并未在意,只当是寻常的治安问题。但当她回家后,在晚餐桌上无意中提起此事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安宁新村?”老师吴石的筷子微微一顿,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这个地方,他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似乎与某个可能与我党有间接关联的文化界人士的住址有关联(这是他长期积累的、非核心的模糊信息)。结合之前关于保密局锁定“陈太太”的风声,一个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浇透了他的全身!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吃饭,但饭后立刻将我唤至书房。
“聂曦,”老师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声音低沉而急促,“碧奎刚才说,安宁新村一带,有不明身份人员活动频繁。”
我心中猛地一沉!“安宁新村”…… 难道是……
“老师,您的意思是……那里可能是我们的一个……联络点?被发现了?”我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
“极有可能!”老师重重地捶了一下桌面,眼中充满了痛心与愤怒,“‘陈太太’……联络站……谷正文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他想通过这个点,把整个组织都挖出来!”
我们瞬间明白,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保密局不仅锁定了重要人物,甚至可能已经发现并监控了组织的关键节点!台湾地下党,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悬崖边缘!
“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示警!”老师当机立断,“聂曦,立刻想办法,用最紧急、最隐蔽的方式,向所有可能与该区域有联系的、我们知道的渠道,发出最高危険信号!内容:安宁新村区域已暴露,严禁任何人员靠近、联络!所有相关活动立即停止,人员紧急疏散!”
“是!老师!”我知道这希望渺茫,且风险巨大,但这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同时,”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沙哑,“再次紧急通知朱枫同志!情况万分危急,敌人已张开大网!命令她立即销毁一切,进入最深度的静默,没有我的直接指令,绝对、绝对不能再进行任何活动!她的撤离,恐怕……要靠她自己了!”
“明白!”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我们就像站在岸边,眼睁睁看着战友乘坐的船只驶入了雷区,却无法发出有效的警告。
那一夜,寓所内死寂如墓。我们知道,风暴已经不再是“即将来临”,而是“已经开始”。保密局的网,正在水下缓缓收拢。而“顺藤摸瓜”的毒计,预示着这将不是一次简单的破坏,而可能是一场毁灭性的、连锁反应式的崩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隐藏得更深,并祈祷能有奇迹发生。时间,每一秒都伴随着绝望的滴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