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浮林边缘,夕阳将天边染红,为凯旋的队伍披上了一层暖光。
骑射队的将士们人人马鞍旁都挂着或多或少的猎物。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些已失去生机的海东青。
将士们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兴奋,看向君天碧的目光已然不同。
除了敬畏,更多了几分狂热的信服。
先前觉得她乖张难测,如今却觉得,强横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合该如此狂妄!
有这样总能带来奇迹的城主亲临前线,坐镇军中,何愁北夷不破?
甘渊看着那难免沾染了血迹的禽鸟尾羽,却有些走神。
方才他也射下了不少,准头力道自认不俗。
可比起君天碧那仅凭腕力掷箭穿喙的鬼神手段,差距何止云泥?
她都强成这样了,飞天遁地无所不能似的,真的......还需要他这个侍卫在身边保护吗?
失落悄然漫上心头,让他嘴角不自觉地耷拉下来,有些蔫蔫的。
江逾白只需瞥一眼甘渊那垮下去的侧脸线条,便知这一根筋的主子又在钻牛角尖。
他驱马靠近些许:“主子只是比不过城主而已。”
“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已经厉害得多,更何况......”
他看向前方君天碧的背影,“城主身边,无人比你更亲近,她离不开你。”
甘渊眼睛眨了眨,面具下的目光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希冀:“真的?”
江逾白面无表情地点头,继续给他灌迷魂汤,甚至不惜拿自己举例。
“就像属下,武功亦不及主子,但主子......不也离不开属下么?”
城主离不开主子,大概是再也找不到像主子这般武功高强、好骗好糊弄,关键时刻绝对顶用,还任劳任怨好拿捏的属下了。
主子离不开他,大概是再也找不到像他这般既能处理琐事、又能默契配合,还能在主子犯蠢时及时兜底的贴心属下了。
甘渊自动过滤了后面关于江逾白的那句,只牢牢抓住了“城主离不开你”这六个字。
对啊!城主再厉害,也是需要他的!
他可是贴身侍卫!独一无二!
刹那间,那点失落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重重地“嗯”了一声,不再犹豫,一夹马肚,便雀跃地朝着前方君天碧的方向追了过去,再次牢牢地占据了她身侧最近的位置。
江逾白看着甘渊那毫不矜持、倒贴得明明白白的背影,无奈地抿了抿唇。
唉,这不值钱的主子......
再这么下去,他怕是要从抵押的暗卫首领,变成主子入城主府的陪嫁了。
回到营地,篝火已经点燃。
杨恩和将士们看到满载而归的队伍,尤其是那些被随意丢在马鞍旁、羽毛凌乱的海东青时,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快!快把这些都拿去处理了!”
杨恩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连忙指挥人手:“今夜为城主接风!犒赏三军!”
“谢城主赐肉!愿为城主效死!”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瞬间响彻营地,所有将士纷纷向君天碧躬身行礼,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火光跳跃,映照着君天碧平静的面容。
她没有居功,反而笑着抬手虚扶了一下。
然后拍了拍站在身旁的万翦结实有力的肩膀,朗声道:
“谢孤做甚?诸位要谢,当谢万翦将军,谢今日所有出猎的骑射队弟兄,箭无虚发!是她们冒着风险深入松浮林猎获。”
“也当谢后面忙碌的伙头军弟兄们不辞辛苦,将这生肉化为美味!”
“孤嘛......不过是跟着沾光,动了动嘴皮子而已。”
万翦被她拍得肩膀一僵,下意识退开半步,不习惯这样的亲近和赞誉。
她不明白君天碧为何要将功劳推给她和骑射队,明明那些最难猎杀的海东青,都是城主和她那俩侍卫射下的。
不过,听到君天碧特意提及了常常被忽略的伙头军,她冷硬的心湖,还是泛起了一丝微澜,着实感到意外。
看向君天碧的眼神少了几分之前的抵触,多了几分复杂的审视。
晚上的篝火宴,气氛热烈昂扬。
油脂滴落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混合着烤肉的焦香,令人食指大动。
将士们尝着海东青,只觉得胸中豪气干云,对战事的信心仿佛也随着这篝火一同燃烧起来。
这实实在在的战利品,比任何慷慨激昂的鼓舞士气之言都来得有效。
连北夷翱翔九天的神鹰都成了他们的盘中餐,还有何惧?
杜枕溪面前的木碟里,也放着一块烤得金黄的海东青肉。
他看着如今却成为盘中餐的猛禽,心中百味杂陈,犹豫了半晌,始终没有动筷。
“怎么?”君天碧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是觉得......这北夷的神鸟,不合胃口?”
她明知故问。
杜枕溪抬起眼,对上她映着火光的幽深眸子,嘴硬地别开脸:“不饿。”
君天碧轻笑一声,也不拆穿他。
拿起手边锋利的匕首,寒光一闪,割下了盘中海东青的一只翅膀。
那翅膀骨架粗壮,筋肉紧实。
她将那只硕大的翅膀放到他的碟子里,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孤赏你的,吃。”
杜枕溪看着碟中的翅膀,一股郁气直冲喉头,忍不住冷声道:
“城主可知,在北夷,射杀海东青要受烙刑?”
“哦?那展开说说,是烤翅香......还是人肉香?”
满座哄笑声里,万翦突然起身举碗:“敬城主!”
“敬诸位。”
君天碧执碗划过半圈,酒液在火光里漾出血色,“敬明日......还能同桌分肉的袍泽。”
杜枕溪低笑,“城主果然......爱民如子,烹杀战敌灵禽以飨自身,连这等佳肴都舍得与我这阶下囚分享。”
“只是不知,城主这般阴险叵测,与那掠夺成性的宵小匪类,有何区别?”
君天碧低头割下另一只翅膀,撕下一块肉,油脂顺着她指节滑落。
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点了点头。
“肉质紧实,别有风味,确实不错。”
咽下后,她才抬眼看向杜枕溪,火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出冷酷的清醒:
“若这世上人人都一样,那留一人即可,何须万众生灵?”
“若人人都讲磊落光明,以命相搏之时,活下来的......终究是孤这等心思叵测之辈。”
她顿了顿,匕首尖端轻轻点着碟中的鹰骨,发出细微的脆响。
“杜枕溪,北夷的铁骑踏过多少城池,刀下亡魂可曾问过他们是否磊落?”
“此刻跟孤谈这些......不觉得,太晚,也太天真了么?”
杜枕溪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终究还是没有去碰那只焦香的鹰翅。
篝火跳跃的光芒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夜风卷着烤肉的焦香,将松浮林的杀机吹散在星幕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