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院的青砖地漫着晨露。
甘渊也飘着回到了侍卫居住的那片院落。
一脚踹开那扇略显陈旧的木门,发出“哐当”一声响。
许是在君天碧那奢华的寝殿里待久了,乍一回到自己这简朴空旷的屋子,竟觉得有几分陌生。
连空气中弥漫的淡淡兵器保养油的味道,都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刚把脸上那碍事的玄铁面具摘下来,随手扔在桌上,打着哈欠仰倒在硬板床榻上,妖冶面容浸在斑驳光影里。
窗外辛夷花被风吹落,正砸在倏然出现的江逾白肩头。
“主子这是......被城主赶出来了?”
江逾白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覆了一层寒霜,冷得掉渣。
甘渊连眼皮都懒得抬,不用看也知道是江逾白那个神出鬼没的家伙。
他烦躁地在榻上滚了半圈,把脸埋进带着皂角清香的被褥里。
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杀气,闷声闷气地警告:
“滚蛋!老子现在困得想杀人,别来找不痛快!”
江逾白对他的暴躁视若无睹。
他抱着臂,站在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瘫成一片的甘渊,脸上一片冷硬。
声音平铺直叙,却字字戳心:“主子是想杀了城主,还是想杀了那位湛公子?”
甘渊猛地从被褥里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懒散戏谑的丹凤眼此刻布满血丝,狠狠剜向江逾白:
“江逾白,你皮痒了是不是?”
“老子杀他们干嘛?一个吸血怪物,一个书呆子,杀了还脏老子的手!”
他喊得凶狠,眼神却有些闪烁。
江逾白沉默地看着他。
他面无表情地陈述:“属下只是觉得,主子现在的样子,很像街边被抢了肉骨头,又不敢去抢回来,只能自己趴在地上生闷气的......野狗。”
“实在有失身份,过于......幼稚。”
甘渊被他这一针见血又侮辱性极强的比喻噎得一口气没上来,俊脸涨红。
想反驳,却又找不到词。
最终蔫了下去,重新把脸埋回被子里,闷声道:“......要你管!”
江逾白看着他这鸵鸟样,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沉默在房间里弥漫,只有甘渊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甘渊似乎缓过点劲儿。
大概是觉得憋得慌想要抱怨,又或许是潜意识里想要炫耀,他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望着帐顶,骄傲地哼了一声。
“......在赤蒙的时候,”
“我骂她了。”
江逾白抱着臂的手抖了抖,转身摸向桌上的茶水,想压压惊。
却......
“还咬了她。”
这话带点破罐破摔的意味,仿佛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咔嚓!”一声脆响,是瓷杯被捏碎的声音。
他声音平稳,却透着一股寒意:“主子咬城主......哪里了?”
甘渊从被子里探出手,无意识地摸上自己的下唇,那里早已愈合。
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微凉柔软的触感和淡淡的血腥气。
他眼神有些飘忽,一开口就满是委屈和控诉:
“......下唇。”
江逾白缓缓抬起手,拿起桌上一个空着的茶杯,指尖微微用力。
甘渊没察觉到江逾白的异样,嘟囔道:“不过,是她先咬我的!还给我咬破了!”
“老子都没舍得咬破她的......”
他强调着公平,当这是什么值得计较的大事。
江逾白的手又是一抖。
“咔嚓!”
又一个杯子步了前一个的后尘,在江逾白手中碎裂。
瓷片混着茶水溅了一地。
他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上的水渍。
甘渊疑惑地回头,只见江逾白脚下落着几片白色的碎瓷,而他原本握在手中的杯子已然不见了踪影。
他只看了一眼,没察觉到身侧弥漫的低气压,就继续交代兼告状,带着点后怕又有点......隐秘的兴奋。
“我们还打了一架!”
江逾白深吸一口气,稳着手去拿下一个杯子:“打......哪里了?”
“就......过了几招!”甘渊比划了一下,“不过她打得更狠!”
“还撕烂了老子的衣服!喏,就跟这套一样,新的,才穿第一次!”
他扯了扯身上有些凌乱的侍卫服,又指了指被扔在桌上的面具。
“还有那个!她给老子摘了!”
说到摘面具,他明显低落下去,还愤愤不平。
“咔嚓——哐当!”
这次粉身碎骨的是桌上的茶壶。
连同里面的热水茶叶一起,淌了一桌,溅湿了一小片地面。
江逾白再次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压下把那碎瓷片塞进甘渊嘴里的冲动,声音冷得能冻死人:
“城主......看到主子这般容貌,就没有......做些什么吗?”
他实在无法想象,君天碧那样喜颜色的人,看到甘渊这张堪称妖孽的脸,会没有任何表示。
甘渊撇了撇嘴,想起君天碧当时那嫌弃的样子,没好气地学舌:
“她说......老子戴着面具更顺眼!”
想起这个他就来气!
江逾白:“......”
他心中明了。
以他对城主那恶劣性子的了解,城主这分明是拿捏住了主子那点别扭的反骨。
越不让他露脸,他偏要露;越是说他戴面具顺眼,主子怕是越要在她面前晃荡这张脸......
再看自家主子那又是气愤又是失落、分明已经陷进去却还不自知的傻样,只觉得一阵无力。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化作一句干巴巴的劝诫:
“主子......还是勒紧裤腰带吧。”
甘渊闻言,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裤腰,后怕不已。
“别提了!她差点......差点就真给老子扒了!”
“还好老子机智,豁出去了发了个毒誓,这才守住了底线!”
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庭发凉。
江逾白默默地看着甘渊,打心底里不想去揣测自家主子那岌岌可危的下限。
但很显然,主子根本没有那玩意儿。
本来就把自己卖给了君天碧当肉盾侍卫,现在倒好,连灵魂和节操都一并出卖了。
江逾白深吸一口气,用最诚恳的语气,给出了他最真心的建议:
“主子,属下觉得......裤腰带系不系,或许......都不打紧。”
甘渊疑惑地看他。
江逾白一脸看透命运的沧桑,继续道:“但......千万别拴在城主手里。”
他意味深长地扫过甘渊的腰间,补了致命一击,“容易......变成狗链子。”
“江逾白——!老子宰了你!”
甘渊勃然大怒,丹凤眼里厉色一闪!
他没有起身,只是并指如剑,随意地朝着江逾白坐着的方向一挥——
一道锋锐凝练的剑气破空而去!
江逾白早有防备,身形如鬼魅般向后疾退!
“咔嚓!咔嚓!”
他原本坐着的那张榆木椅子,两条前腿应声而断,轰然倒塌。
江逾白虽然闪得快,在椅子垮塌的瞬间已然避开,飘逸地落在几步开外。
袍角却被那凌厉的剑气余波扫到。
“刺啦”一声,被削掉了一小片布料,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
“再废话,下次削的就是你裤腰带!”
辛夷花簌簌落进窗台,乱入地上的碎布和断腿的椅子。
江逾白低头看了看自己破损的衣角,又抬眼望着那道气冲冲裹进被子的身影,挂着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总结道:
“主子,武功再好,也玩不过......黑心的。”
尤其还是个武功好又黑心的。
主子这链子,看来,是已经拴上了。
他也不等甘渊再次发作,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在院落的阴影之中。
这哪是侍卫院,分明是疯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