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帐内,光线透过帐布,昏黄不定。
君天碧牵着闻辛,无视了榻上那个没正形的家伙,径直走到榻边,将闻辛安置在榻沿坐下。
甘渊见状,立刻识相地一个翻身。
利落地从榻上闪到一旁,玄铁面具在暖光下泛着冷硬光泽。
抱臂倚靠着帐篷的支柱,嘴里那根草茎晃啊晃,姿态懒散。
面具下的目光透出几分看好戏的兴味。
君天碧安置好闻辛,这才抬眸睨向甘渊,直接切入正题:“尧光,有何变故?”
甘渊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这暴君真是半点不给卖关子的人活路,连口气都不让人喘。
他眼神瞟过安静坐在榻边双目蒙布的闻辛,脆弱又可怜,暗自摇头。
啧,这黑心肝的,看把这病秧子坑的,眼睛都瞎了,还得杵在这儿听军政机密,真是造孽。
腹诽归腹诽,他面上还是迅速收敛了散漫之色,正色回禀:
“城主,尧光城内政有湛知弦那小子盯着,暂时还算稳当,没出什么大乱子。”
“不过......”他话锋一转,凝重了起来,“麻烦在外面。”
“北夷城那边,不知从哪儿得了您不在尧光的信儿,已经联合了离耳城那帮孙子,在北境集结兵马。”
“看那架势,是准备趁火打劫了。”
北夷与离耳联军,囤兵北境!
甘渊这番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
闻辛的眉头不自觉地拧起,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缩,心中波澜骤起。
这等机要军情,绝非他一个质子、男宠身份的人该听的。
君天碧为何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谈论?
是信任他绝不会将消息泄露出去?
还是......笃定他即便知晓,也无力对即将到来的战局造成任何影响?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让他心绪复杂。
难言的压力,以及不该有的被纳入羽翼之下的错觉。
不,不能这样。
他不能放任自己贪恋这份本不属于他的信任或是特殊,那只会让他泥足深陷,万劫不复。
想到这里,闻辛扶着榻沿缓缓站起身,守住分寸,划清界限:
“城主既有要事商议,闻辛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他需要一个借口,远离这漩涡中心,也远离她。
君天碧并不阻止,甚至没有看他,很轻很淡地抛出一句话,却绊住了他的脚步。
“既然主动离开,再想回来,就不会是原来的位置了。”
蒙着布条的脸庞血色褪尽,却倔强抬起,仿佛想看清君天碧的表情。
这句话太过模棱两可,充满了无尽的想象空间。
不再是原来的位置?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指他在这营帐中的位置,还是指......在她身边的......位置?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是警告,还是......承诺?
惊愕、茫然、以及一丝隐秘期盼混乱着涌来,让他心乱如麻,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还没等他想明白,甘渊已经横跨一步,大手按在闻辛瘦削的肩头,将他重新按坐回榻上。
甘渊俯下身,面具几乎要贴到闻辛脸上,拿捏着过来人的口吻戏谑:
“哎哟我的闻辛公子,这就没意思了啊,城主都没发话呢,你就自个儿要跑?”
“别仗着城主现在对你有点耐心,就玩那些恃宠而骄的把戏啊。”
“小心玩脱了......”
他的指尖掠过闻辛的衣带,“容易......清白不保啊。”
闻辛被他按着,又被他这露骨的调侃,激得耳根一热。
原本因君天碧而混乱的心绪立时化作了莫名的勇气。
他偏过头,不客气道:“甘侍卫多虑了,我的清白,不劳你费心揣测。”
说罢,他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又像是在寻求安定的力量,重新伸出手。
摸索着握住了君天碧垂在身侧的手,冰凉的绸缎在掌心泛起细褶。
指尖相触的刹那,君天碧的手指动了一下,却没有甩开。
甘渊看着两人再次交握的手,面具下的嘴角撇了撇,心下一阵烦躁。
这病秧子眼睛瞎得真是不冤!
就是看这手牵得......
真碍眼,老子迟早剁了喂狗!
但他嘴上却不敢造次,只能老老实实地请示君天碧:“城主,北境情况紧急,我们何时启程回尧光?”
“现在。”
君天碧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微汗湿的触感,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
“你去知会檀焚,让他收拾收拾,一起滚回赤蒙城主府。”
“啊?”甘渊一愣,傻眼道:“不跟闻晟打个招呼吗?”
毕竟他们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君天碧幽幽叹了口气,那张绝美的脸上露出无辜来,叹息里却听不出半分歉意:
“闻晟世子......应该巴不得孤立刻消失。”
“见一面,多一面嫌隙,还是让檀焚祭司......代为传达这份别情比较妥当。”
她这话说得轻巧,完全忘了自己是如何将那位世子殿下折腾得没脾气的。
甘渊悟了,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看来他不在的这几天,那位心高气傲的世子殿下,没少被自家城主关照。
在君天碧手下,估计已经被玩得快要崩溃了。
他幸灾乐祸地嘿嘿一笑,痛快领命:“属下明白!这就去让檀焚祭司妥当地滚蛋!”
说完,身影一晃,一溜烟地窜出了主帐。
帐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闻辛握着君天碧的手,掌心因为方才的冲动和甘渊的调侃而微微发烫,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他唯恐君天碧因他之前的“自作主张”和后来的“逾矩”而不悦。
他抿了抿干涩的唇,低声道歉:“城主......方才,是闻辛自作主张了,还请城主恕罪。”
君天碧静静地听着,没有回应。
片刻后,将自己的手从闻辛的掌中抽了出来。
那冰凉的触感骤然离去,让闻辛的心也跟着空了一下。
然后,他听到她无喜无怒的声音响起:
“自作主张,没什么不好。”
“至少,是你自己的意思。”
这话听起来像是宽容,甚至带着一丝鼓励。
可那抽离的手,以及有别于平日的疏离感,却让闻辛心下慌乱更甚。
像是一脚踩空,坠入了无底深渊。
他想问,为何松手?为何如此冷淡?
是因为北境的消息?是因为他刚才的退缩吗?
还是......她改变了主意?
可这些话在他喉间滚了又滚,最终,还是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他不敢问。
他怕得到的答案,是他无法承受的轻蔑,或是更加冰冷的无视。
他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
蒙眼的黑布掩盖了他所有的无助与仓惶。
在沉默中,一点点啃噬着自己刚刚鼓起的微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