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作响,闻辛坐在一张临时搬来的小桌后,面前排着长队。
那些被救出的矿工们面色蜡黄,一个接一个被人搀扶着从他面前经过。
他并不需要过多询问,往往只是抬眼一看,指尖在对方腕间一搭,便能准确说出症状。
声音冷淡如浸寒泉:
“气虚血瘀,肝火郁结。”
“肺脉浮紧,寒湿侵体。”
“脾胃虚弱,湿浊内阻。”
他一边说,一边提笔蘸墨,在粗纸上写下药方,笔笔分明。
每写完一张,便随手递给候在一旁的桑婆婆:“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服一次,忌生冷油腻。”
桑婆婆接过药方,见他一直忙碌,忍不住端来一碗热茶,慈祥关切:“公子辛苦了,喝口热茶润润喉。”
说了这许多话,倒也不见他咳嗽,话多治顽疾?
甘渊翘着唇旁观,心中腹诽。
桑婆婆将茶碗放在桌角,目光在闻辛清俊的侧脸上打了个转,不由热络地多问了一句:“公子这般人品医术,不知......可曾婚配?家中可有安排?”
自从知道君天碧是城主后,桑婆婆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之前那套“兄弟结亲”的说辞是彻头彻尾的谎话。
可......那晚她分明听到了房中不同寻常的动静......
这关系,着实令人费解。
闻辛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笔尖悬在纸上,一滴墨汁滴落,迅速晕开一小团模糊的阴影。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人群,投向不远处池塘边那个执竿垂钓的玄色身影。
“城主,婆婆问我......婚娶之事。”
君天碧闻言,并未回头,只是手指轻轻一扯鱼线,水面荡开一圈涟漪。
她声音带着笑,却比夜风更凉:“婆婆不如问问,寨子里的合欢散......够不够孤消遣一夜?”
阿瑶尴尬地举了举手中的鱼篓,对着桑婆婆那边喊道:“婆婆!别闲聊了!快去准备饭食!”
桑婆婆被君天碧那句话噎得讪讪,又被阿瑶一喊,只得悻悻退下,不敢再多言。
“你们寨子里的人,果然胆大,刚捡回一条命,就重操旧业,把主意打到孤身边来了。”
阿瑶干笑两声,“近墨者黑,谁让我这寨子是城主钦点的土匪寨子。”
没了旁人打扰,没了打扰,闻辛看诊的速度快了许多。
在饭菜香气飘来之前,他已为最后一名矿工开好了方子,搁下了笔。
许是耗费了不少心神,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唇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晚膳时,闻辛罕见地喝了一碗鱼汤,暖意入腹,才驱散了些许寒意。
夜色渐深,待到就寝时分,简陋的竹屋内只燃着一盏昏黄油灯将灭未灭。
闻辛没有再像前夜那般矫情地在桌边僵坐硬撑,而是径直走向床榻,脱了外袍,安静地躺进了里侧。
他面朝里壁,将自己缩成一道清瘦孤绝的弧线。
君天碧随后躺下。
两个体质偏寒的人,即便同榻而眠,被窝里也聚不起多少暖意。
像是两块冰挨着,徒增冷意。
丝丝缕缕的凉风钻透被褥都比被君天碧暖和。
君天碧盯着昏暗的帐顶,荒谬地想着,是不是该把甘渊那火气旺的家伙叫进来,拿点阳气热闹热闹。
她了无睡意,不知是否因为过于清醒,她感觉身下的床榻在微微晃动。
不,不是屋子在晃。
是床在晃。
准确地说,是她身侧之人在颤抖。
她本不欲理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魇,她没兴趣窥探。
只是有丝血腥气,钻入了她的鼻腔。
她撑起身,借着微弱的光亮低头看去。
闻辛死死咬着下唇,已然咬破,一缕殷红顺着淡色的唇角滑落,渗出的血珠染红了他的齿贝和下巴,没入枕畔。
他却仿佛毫无知觉,依旧不肯松口。
而他苍白的侧脸上,隐约有数道细密的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游走,透着不祥的气息。
君天碧蹙眉,伸手按住闻辛微微颤抖的肩膀,稍一用力,将人强行扳了过来。
指尖触及,一片冰凉的汗湿。
她能更清晰地看到那些扭曲、凸起的黑色纹路,从衣襟下方蔓延上来,在他皮下诡异窜动。
她伸出另一只手,冰凉的指尖捏住他的两腮,迫使他松开了紧咬的唇。
“闻辛,醒过来。”
声音带着穿透迷障的力量。
然而疼痛只是让闻辛在梦中皱紧了眉头,并未能将他从梦魇中唤醒。
他本能地挣扎起来,想要摆脱她的桎梏,身体向后缩去,喉咙里发出模糊而痛苦的呓语,依稀是在骂她。
“......滚开......君天碧......你不得......好死......”
君天碧松开钳制他脸颊的手,指尖顺着那游动的黑纹,缓缓抚过他的颈侧。
说来也怪,那些嚣张的黑纹,在触碰到她微凉指尖的刹那,仿佛遇到了克星,剧烈地扭动退缩,迅速埋入衣襟之下,寸寸褪去,隐入肌理。
君天碧看着恢复平静却依旧昏迷的闻辛,她眼底紫芒微闪,权衡着是否要干脆替他拔除这邪气的黑纹根源?
闻辛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掀开了眼帘。
眼神初时还有些迷茫涣散,但很快看清近在咫尺的君天碧那张脸。
随即视线下移,落在她堪堪停留在他颈侧的手上。
那姿态,像是......刚刚扼住他的脖颈。
闻辛撑着身子坐起,向后挪了挪,与君天碧拉开距离,靠在最里侧的床壁上。
他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冷淡如初,仿佛刚才那个在梦魇中无助挣扎的人不是他。
“城主?怎么了?”
君天碧却没有放过他的打算,唇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浅弧。
她一把攥住他微敞的衣襟,将人拽回面前。
两人鼻尖几乎相抵,呼吸可闻。
君天碧紫瞳幽深,仔细地打量着闻辛凝着汗的面皮,眸色深沉:
“孤看你脸上......长了些丑东西。”
她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内里。
“是累坏了......”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他刚才黑纹游走过的颈侧,语气微妙,“还是......吃坏了?”
指尖下滑,在他心口的位置又点了点。
那里,正是方才黑纹最终隐没之处。
闻辛的瞳孔倏地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