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光城与赤蒙城相去八百里,日夜兼程的话四天就能到。
但雪天路不好走,也顾及到闻辛这个病秧子,所以甘渊一路行得慢悠悠。
四日颠簸,马车才终于晃晃悠悠靠近了南境边界。
越往南,空气越发潮湿,虽仍是冬季,却少了几分刺骨,多了几分阴冷。
官道难行,近路更是难抄。
天色已近黄昏,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残阳费力地透出几缕昏黄的光,映照着被厚厚积雪覆盖的荒芜山野。
寒风卷着雪沫,呼啸着掠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放眼望去,除了白茫茫一片,便是嶙峋的山石黑影,不见半点人烟。
一辆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孤零零地停在背风的山坳处,拉车的马匹喷着粗重的白气,蹄子不安地刨着雪地。
甘渊从前面探路回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渣,掀开车帘,对着里面两位祖宗无奈地摊手:
“城主,闻公子,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看来今晚只能委屈二位,在这荒郊野外将就露宿一宿了。”
马车内,君天碧阖目养神,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抬。
闻辛裹紧了狐裘,掩唇低咳了两声,声音虚浮却带着明显的抗拒:“我......可以去外面守夜。”
他宁可冻着,也不想和君天碧挤在狭小的马车里过夜。
甘渊一听,脸都绿了,头摇得像拨浪鼓:“别别别!你这风一吹就倒的身子骨,守什么夜?”
“别半夜冻硬了还得我给你收尸!你要守夜,那我岂不是得......”
他话没说完,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君天碧,后面“去守着她”几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对,闻辛守夜,那他就得去守着君天碧,这差事他可不想接。
一直沉默的君天碧缓缓睁开眼,根本没理会他们俩的争执。
她挑剔地打量着车外荒凉死寂的景象,眉头拧得死紧:
“这鬼地方阴湿污浊,连个避风的山洞都难寻,蛇虫鼠蚁怕是都嫌硌得慌,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歇?歇不了一点。”
甘渊嘴角抽了抽,忍不住翻白眼:“我的城主大人,这荒山野岭的,您就委屈委屈吧!”
“要不......等以后咱们在这儿给您建座行宫?保管您下次来舒舒服服!您想怎么歇就怎么歇,成不?”
“建行宫?”君天碧冷冷瞥了他一眼,带着看傻子般的怜悯,“等你建好,孤的骨头都能拿来敲鼓了。”
她看向远处暮色笼罩的山峦轮廓,眉梢一挑,无比笃定道:“孤等不了那么久,一会儿,自会有人来接我们,去干净地方歇脚。”
甘渊只当她在说气话或者做梦,嗤笑道:“有人来接?接我们去哪儿歇脚?”
“属下刚才去前面探路,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谁来接?山精野怪吗?”
“城主,您是不是......冻糊涂了?”
连一旁装死的闻辛也忍不住抬起眼皮,淡淡一笑:“城主金尊玉贵,自然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同,许是能......心想事成?”
言下之意,觉得君天碧是在异想天开。
甘渊和闻辛都觉得君天碧在痴人说梦,君天碧却不再理会他们,重新闭上眼。
马车内外都没再闹出动静,只有山风穿过枯枝的呜咽,和闻辛压抑的咳嗽声。
临近赤蒙城边界,山峦起伏的阴影越来越密集。
“沙沙......沙沙......”
一阵更密集的脚步声踏在积雪和枯叶上,突兀地从寂静的山坳深处传来。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轻巧而有序,绝非野兽,更像是......人!
甘渊立刻警觉,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将君天碧和闻辛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扫向声音来源。
闻辛也止住了咳嗽,狐疑地望向声音来源。
暮色与雪光交织中,前方山坳拐角处,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群人影。
只见待她们走近,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甘渊和闻辛都愣住了!
来的,竟然是一群女子!
她们皆梳着利落的妇人发髻,约莫十余人。
皆着色彩鲜艳却便于行动的窄袖短袄和长裤,外面罩着挡风的皮毛坎肩,个个身姿矫健,眼神锐利。
她们还都背着弓箭,腰间或挂着长笛,或佩弯刀,或挂皮鞭,俨然山民猎户的打扮。
为首的是一个约莫二八年华的少女,容貌俏丽,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山野的飒爽泼辣。
她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弯刀,大大咧咧地往路中间一站,刀尖直指马车,脆生生地喝道: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她目光扫过甘渊那身一看就不便宜的衣服和腰间的佩剑,又瞥了一眼那辆虽然沾满泥泞却依旧难掩华贵的马车,昂起下巴:
“看你们打扮是有钱人,把钱财和马匹留下,姑奶奶心情好,兴许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打劫的?还是一群女子?
甘渊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今天居然被一群......一群妇孺给打劫了?!
还是在城主面前!
他眼神一厉,就要拔剑教训教训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山野村妇。
“慢着。”
君天碧的声音从马车里淡淡传出。
紧接着,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掀开。
君天碧探出身,扫了眼那群严阵以待的女子,唇角轻弯了一下。
“钱财没有。”
那少女柳眉一竖,弯刀又逼近几分:“没有钱财?那就把命留下!”
君天碧无视她的威胁,指了指身前正准备大展身手的甘渊,对那少女说道:
“不过,可以把他押给你们。”
甘渊:“???”
他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君天碧。
“换一夜借宿,如何?”
甘渊:“???”
闻辛:“......”
打劫的女子们也愣住了,面面相觑。
而被当成“抵押物”的甘渊,面具下的脸立时黑如锅底,什么意思?!
“城、主——!”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充满了滔天的怨念!
君天碧看都没看他,只对着那为首的少女,微微挑眉:“成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