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将皇家恩典视为君臣相得的证明,甚至想过鞠躬尽瘁。
这一番话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忠诚。
“政叔父。”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侯莫陈家绵延千年,靠的可不是仁德恩义。”
贾玚深深看了贾政一眼,声音低沉。
这番话如当头棒喝,彻底粉碎了贾政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片刻后。
贾政颓然道:“罢了,明日我便递上辞呈。”
既然知晓这官职本就是枷锁,他自然不再在意那些虚名。
“我在西山脚下置了三千亩地,建一座书院绰绰有余。”
“那边还有个两百亩的庄子,政二叔可暂住,顺带监督书院修建。”
“书院便叫西山书院,政二叔任山长。”
“蓉哥儿的岳父已从工部营缮郎退下,可邀他做监院。”
“珠大嫂子的父亲曾任国子监正,如今闲居在家,可任副山长。”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如此书院之事便妥了。”
贾玚一口气说完安排。
“甚好。”
贾政闻言,脸上阴霾一扫而空,露出笑意。
山长、副山长、监院已定,其余教职倒不必费心。
贾政平日养的那些清客,多是落魄秀才举人,教书育人绰绰有余。
几人便在贾政书房饮茶闲谈,随后各自离去。
……
贾玚回到东院时,已是亥时。
夜色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爷!”
一道人影自暗处闪出。
贾玚眉头一皱:“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黑冰台明卫统领——耀武。
“爷!”
“辽东八百里加急,飞鹰传信。”
“女真首领胤禛命镶黄旗都统傅尔丹为帅,率二十万大军犯边。”
“辽东总兵熊茂森轻敌冒进,仅带一万骑兵出城 ** ,于西平堡中伏,全军覆没。”
耀武急声禀报。
什么?
贾玚顿时愣住。
大同、宣府大军昨日才受封赏,班师回朝。
今日竟传来辽东惨败,二十万女真 ** 压境,广宁、义州、大凌河屯危在旦夕。
“熊茂森简直愚不可及!”
贾玚怒火中烧,厉声斥道。
堂堂辽东镇总兵,朝廷二品 ** ,竟连“敌情未明,不可轻动”的兵家常识都不懂。
他一人丧命事小,可辽东边军折损精锐骑兵上万,又失主帅,如何抵挡二十万女真大军的强攻?
“宫里还没收到战报?”
“回爷的话,潜龙卫与血滴子均已出动,最迟明日拂晓,消息必达御前。”
“但辽东密探另报,此事似与将作营有关。”
耀武的补充让贾玚眼中寒芒骤现。
国之重器辽东镇,竟沦为皇权倾轧的棋子!
荒谬至极!
“传令。”
“严密监视女真动向,每日至少一次飞 ** 京。”
“我要对辽东了如指掌。”
略作沉吟,贾玚继续下令:
“即刻密信镇国公府、修国公府、理国公府、临洮侯府、云中伯府。”
“注意避开锦衣军耳目。”
“遵命!”
耀武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贾玚的面容彻底冰封。
——
雍熙三年,九月十一,破晓。
卯时二刻,东方初白。
“咚!咚!咚!”
三记钟鸣穿透贾府高墙。
满府酣梦之人骤然惊醒。
“景阳钟?!”
荣庆堂内,贾母猛然撑起身子,皱纹间凝满肃然。
上一次钟响,还是贾代善率族中子弟远征辽东的烽火之年。
四十三年后,这口钟竟再度震响!
“众将听令!”
贾玚的喝令伴着苍凉号角席卷东西两府。
“呜——”
刚刚苏醒的众人再度变色。
“铿!铿!”
百名玄甲铁骑已列阵宁国府中道,霜刃映着晨光。
府门洞开处,守门小厮面如土色。
“嗒、嗒。”
赤红战袍自东院踏出,每一步都似踏在人心之上。
身着蟒袍玉带,腰间悬一柄寒光凛冽的横刀,神色威严的贾玚昂然立于宁国府门前。
这位大乾虎贲侯沉声喝道:启程!
只见他纵身跃上战马,率领一队玄甲铁骑如狂风般冲出府门。整齐的马蹄声震碎宁荣大街的寂静,凛冽杀气惊得路人纷纷避让。
宫门外,牛继宗等人早已披甲等候。贾玚目光如炬地扫过众人:诸位叔伯可都准备妥当?此去凶险,望诸位做好马革裹尸的觉悟。
牛继宗肃然抱拳:开国一脉上下,誓死追随侯爷!
贾玚又看向年羹尧:年兄,今日朝堂将推举你出任辽东总兵。烽火赴任,可有胆量?
年羹尧朗声应道:蛮夷能至之处,我大乾儿郎岂有畏缩之理!
好!进宫!
贾玚一抖缰绳,率领众勋贵昂首踏入宫门。此时午门外已聚集众多朝臣,景阳钟声犹在回荡,昭示着大乾王朝正面临空前危机。
殿内烛火通明,殿外天色未明。
一只 ** 茶盏被重重砸碎在地,热茶与瓷片四处飞溅。
好个辽东总兵,好个擅离职守!
熊茂森戎马半生,怎会如此鲁莽?
雍熙帝怒发冲冠,咆哮声震得殿宇嗡嗡作响。
启禀陛下。
辽东密报称...
熊茂森听闻女真首领现身辽河畔...
这才率万余铁骑直奔西平堡。
乾清宫总管苏培盛躬身禀报。
蠢材!
愚不可及!
雍熙帝怒不可遏。
自努尔哈赤起兵,至皇太极立国,女真部族早已脱胎换骨。虽仍被称作女真,实则已是雄踞辽东的强盛王朝。
胤禛继位十载,整饬吏治,操练兵甲。如今后金国势日盛,威压 ** 、漠东诸部。
这般雄主,岂会轻离宫阙?
但凡熊茂森稍具韬略,断不至如此昏聩。
幕后主使可曾查明?
雍熙帝面沉似水。
回陛下...
疑与将作营有关,尚无实据。
苏培盛低声应答。
好得很!
雍熙帝怒极反笑:朕这位十四弟当真了得。
内里无从下手,便借外力破局。
连祖训都置之脑后,真不愧义忠亲王之名。
陛下。
阴影中传来轮椅辘辘声,邬思道缓缓近前。
先生。
见是谋士到来,雍熙帝强压怒火。
义忠亲王此番布局深远。
辽东变故恐是前奏,今日必有大动作。
陛下当以静制动,切莫因怒误判。
朝中除义忠亲王,尚有开国元勋、辅政重臣,皆需权衡。
“有他们在,义忠亲王翻不了天。”
邬思道坐在轮椅上,目光深沉地望向雍熙帝,语气凝重。
辽东之变,实乃雍熙帝登基以来最大危机,稍有不慎,帝位恐将动摇。
正因如此,雍熙帝绝不能行差踏错,否则只会让义忠亲王有机可乘。
雍熙帝长舒一口气,沉声道:“先生之言,朕记下了。”
“可辽东之事,该派何人挂帅?”
“若非老十三身子垮了,朕又何须如此忧心。”
当年太上皇子嗣众多,夭折者不计,序齿封王者二十四人,其中九人卷入夺嫡之争。
余者或受牵连,或早逝,待雍熙帝登基时,兄弟仅剩寥寥数人。
其中五人年幼,分封西南、西北边陲,唯十三皇子陈睿封忠顺亲王,留京与义忠亲王抗衡。
十三皇子骁勇善战,骑射无双,领兵之能不逊于义忠亲王。
可惜为护雍熙帝,他被圈禁八载,腿生毒疮,再难披甲上阵。
此事,始终是雍熙帝心中之憾。
“陛下。”
邬思道缓缓开口:“此事关键,不在何人可挂帅,而在何人不可挂帅。”
雍熙帝眸光一冷。
天下将才虽多,却无几人真正为他所用。
开国一脉自成一派,元丛一脉依附太上皇,就连义忠亲王亦有党羽追随。
唯独他这九五之尊,竟似孤家寡人,何其可笑!
“其一,义忠亲王绝不可掌兵。”
“其二,元丛一脉亦不可托付。”
“此事只能交由开国一脉,且看虎贲侯如何应对。”
邬思道神色凝重。
义忠亲王暗藏将作营,又有诸多势力暗中支持。
若辽东兵权落入其手,九边重镇尽归其掌控,稍有不慎,神京危矣,皇位难保。
元丛一脉尽数返京,手握十万选锋营精锐,若任其发展壮大,太上皇恐怕真要掌权至死了。
眼下唯有开国一脉根基最弱,既无九边根基,神京势力亦不显,最为合适。
贾敬仍在为十四弟输送钱粮。
若派开国一脉出征,是否......
雍熙帝对此提议却心存疑虑。
当年十四皇子最倚重的谋士便是贾敬,曾为夺嫡设下重重阻碍。
更何况这些年来,雍熙帝步步紧逼,将贾敬从神京才俊逼成深宅纨绔,最终遁入道门。
试问,贾敬心中岂能无恨?
陛下。
贾玚虽为贾敬之子,却未受其教养。
十六年来,父子相见不足十次,何来亲情可言?
虎贲侯府属贾家,但贾家非虎贲侯府。
邬思道语气陡然凝重。
荒唐!
朝中三大势力——开国、元丛、义忠亲王,若皆视为敌手,这皇位还如何坐得稳?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敌,或许反成助力也未可知。
朕明白了。
苏培盛,摆驾金銮殿。
雍熙帝沉声下令。
遵旨。
乾清宫总管苏培盛急忙安排御驾。
......
此刻金銮殿外人头攒动。
按大乾律制,景阳钟响三刻内,京中百官无论勋贵文臣,皆须至殿外候旨。
延误者,立斩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