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如同永不散去的灰色裹尸布,笼罩着破碎的战壕。
泥浆混合着暗红的血污,在弹坑与瓦砾间凝固。
谢应危站在临时指挥所的掩体入口,军装沾满泥泞,昔日笔挺的线条早已被连日鏖战磨损得不成样子。
冰蓝色的眼眸透过望远镜,凝视着前方那片被反复争夺已成焦土的阵地。
双方士兵都像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的提线木偶,动作迟缓,眼神麻木,只是在惯性,军令和残存的本能驱使下,机械地装填、射击、倒下。
他们无冤无仇。
或许战前他们只是农夫、工人、学生,有着各自的家庭与平凡的梦想。
此刻却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帝国荣光”,和一个他们绝大多数人未曾谋面的元首透支着生命。
“长官!”
一名头上缠着渗血绷带的少尉踉跄着冲进来。
“三号阵地……又有人试图逃跑!被督战队拦下了!有一百三十七人,该怎么处置?”
指挥所内一片死寂,所有参谋的目光都投向谢应危的背影。
处置逃兵,在瓦莱塔帝国的军规中只有一种结局。
谢应危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那片人间地狱。
他沉默许久,久到那名少尉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力。
掩体外,炮弹的尖啸和爆炸声成了沉默的背景音。
半晌,一个沙哑而疲惫的声音缓缓响起,打破了凝滞:
“让他们走吧。”
少尉猛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参谋们中也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谢应危终于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倦怠。
“守住阵地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早已看清。
这场战争从帝国贪婪地将战线无限拉长,陷入多面作战的泥潭开始,就已注定结局。
他凭借卓越的军事才能,无数次在局部扭转战局,延缓溃败的到来,但他无法弥补帝国根基的腐朽与资源的枯竭。
他像是一个技艺高超的医生,面对一个内脏早已溃烂的病人所能做的只是勉强缝合表面的伤口,延缓最终的死亡。
帝国的辉煌,早已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幻影。
外强中干,一触即溃。
他预见到了,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
广播里滋滋的电流声,在某个清晨突兀地穿透战场上所有的喧嚣。
炮火的轰鸣、伤兵的哀嚎、垂死的喘息。
一个带着某种刻意维持却难掩颤抖的声音响彻阵地上空,响彻可能还在交火的每一寸土地,响彻整个瓦莱塔帝国乃至世界:
“……以元首及最高军事委员会的名义……我们……我们命令,自即刻起,瓦莱塔帝国武装力量……无条件投降……”
声音在空旷的焦土上回荡,带着一种不真切的空洞。
最初是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暂停键。
交火声奇迹般地停歇了。
然后不知是从哪个角落开始,第一声压抑如同呜咽的哭声响起。
紧接着,如同决堤的洪水,哭声、嘶喊声瞬间席卷整个战场。
还活着的士兵们,无论是瓦莱塔帝国还是敌方,所有人丢掉手中的武器瘫坐在泥泞中。
没有胜利的欢呼,只有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以及对无数逝去生命的悲恸。
战争这台吞噬一切的机器,终于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没有感到悲伤,也没有感到高兴,只是一种巨大的空虚和解脱。
终于结束了。
谢应危缓缓摘下自己那顶同样布满尘土的长官帽。
他望着掩体外那些相拥而泣,状若疯癫的士兵,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是一片荒芜的平静。
结束了。
以无数生命为代价,以文明的伤痕为刻度,这场浩劫终于画上了句号。
……
瓦莱塔帝国的战败,如同推倒了一块巨大的多米诺骨牌,引发连锁反应。
曾经不可一世的帝国迅速分崩离析,军事机器彻底停转,过去占领的疆土被战胜国分区占领接管。
狂热的民族主义浪潮退去,留下的是满目疮痍的城市,无数没有骨灰的坟墓,和一代人难以愈合的精神创伤。
在帝国昔日的权力中心,元首在写下一封“请罪书”后,用一颗子弹结束自己充满争议的一生,象征着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
随着瓦莱塔帝国的战败与政权更迭,黑石惩戒营作为旧帝国暴力机器的一部分,其命运也迎来终结。
占领军当局在接管相关区域后,迅速对这类设施进行清查。
像黑石这样以关押逃役者、逃兵并实施强制劳役为主要职能的惩戒营,其存在的法理基础随着帝国法律的废除而消失。
营地的武装守卫被解除,幸存的管理人员大多因涉及战争罪或反人类罪被逮捕并接受审判。
至于被关押的囚犯,大部分因逃避兵役或被指控有逃亡倾向而被关押的平民获得了释放。
与旧帝国战争罪行有直接关联的少数特殊囚犯,则被移交给新的战争罪行审判机构处理。
而营地本身也被拆除。
随之而来的是胜利者对帝国战争机器的清算。
许多曾手握重权,积极推行扩张政策的帝国高级将领被送上军事法庭,其中不少人被判处极刑。
谢应危同样经历了审判。
他作为帝国最年轻的上校,自然在清算名单之上。
然而在调查过程中多条证据显示,他在战争中曾多次下令善待战俘,禁止虐杀行为。
在战争末期,面对溃败局势他选择放任士兵逃亡而非无谓牺牲。
这些行为在血腥的战争背景下显得尤为特殊,成为他关键的减罪证据。
最终,他免于一死,但必须接受战胜国的长期监管与审查。
他被勒令滞留于异国他乡,在一处指定的居所配合进行为期六年的调查与“思想再教育”。
这六年,是隔离,是观察,也是一种变相的囚禁。
直到六年后,审查机构确认他已无“现实威胁”,才终于批准他返回那片早已物是人非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