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照灯惨白的光柱猛地亮起,交叉切割着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将操场上每一个囚犯灰败的脸照得无所遁形。
高台上,值班军官的身影在强光映衬下显得格外高大阴森。
他手持名册,用一种毫无感情的声音开始点名。
每一个被叫到的号码都必须用尽力气喊“到”,声音稍有迟疑或不够响亮,立刻会引来看守的厉声呵斥甚至棍棒加身。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军官的声音和囚犯机械的回应在寒风中飘荡。
点名完毕,确认无人缺席或者说无人敢缺席后,军官合上名册向前迈出一步。
他扫视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眼神如同看着一群待宰的牲畜。
“宣誓!”
他厉声喝道,声音通过扩音器放大,带着刺耳的杂音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下一刻,所有囚犯无论情愿与否,都必须用尽此刻能挤出的最大力气,跟随军官嘶吼出冗长而充满狂热效忠意味的口号:
“以血与铁扞卫帝国荣光!将一切奉献给伟大的元首与祖国!敌人的恐惧是我们最高的奖赏!牺牲是我们的最终归宿!瓦莱塔帝国万岁!元首万岁!”
口号冗长而充满狂热,极力宣扬帝国的至高无上,将牺牲与服从美化为无上荣耀,将个人价值完全捆绑在战争机器之上。
所有囚犯被迫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汇聚成一股扭曲而狂热的声浪,在惩戒营高墙内反复回荡。
口号声歇,军官开始用最污秽、最贬低的言语辱骂他们,称他们为帝国的蛀虫,懦弱的废物,唯有通过无尽的劳役和绝对的服从才能洗刷身上的罪孽,才有资格为帝国的伟业贡献最后一点价值。
楚斯年的目光越过疯狂叫嚣的军官,看到营区大门附近停着十几辆覆盖着帆布的军用卡车。
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排气管冒着白烟。
一队队囚犯在其他士兵的驱赶下沉默而迅速地钻进漆黑的车厢,像被运送的货物。
随后卡车一辆接一辆驶出大门,消失在弥漫的晨雾中。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操场边缘,看到了谢应危。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象征权势的将官制服,在与看守长低声交谈。
侧脸线条冷硬,似乎正在听取汇报,偶尔轻微点一下头。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没有投向楚斯年所在的囚犯方阵。
很快,在囚犯罚站之际,军官冰冷的目光扫过队列,瞬间锁定在楚斯年紧攥衣襟的手上。
“你!”
军官厉声喝道,手指直指楚斯年。
“出来!”
两名看守立刻冲上前,粗暴地将楚斯年从队伍里拽出来。
周围的人群寂静无声,但一道道投射过来的目光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他们都知道,在这种强调绝对服从和纪律的地方,任何微小的过失都会被无限放大,更何况是这种“衣装不整”的挑衅行为。
“连最基本的仪容都无法遵守!你这废物是在藐视帝国法规吗?”
军官走到楚斯年面前,唾沫几乎溅到他脸上。
楚斯年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军官根本不给他机会。
“违反营规,藐视纪律!带走!让他去他该去的地方!”
两名士兵领命,毫不留情带着楚斯年离开。
这边的骚动引起了远处谢应危的注意。
他侧头瞥了一眼,看到被士兵押着的楚斯年,那双蓝眼睛里没有任何波动,随即收回视线继续与看守长交谈,仿佛只是看到一只无关紧要的虫子被扫开。
楚斯年被粗暴地推搡着离开操场,穿过一片荒芜地带,最终来到营地边缘一处用铁丝网隔开的区域。
入口处立着警示牌,上面画着骷髅标志。
“进去!”看守猛地将他推入铁丝网内。
眼前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开阔地,地表布满弹坑与焦土痕迹。
这里是未完全清理的雷区,战争遗留的死亡陷阱。
在黑石集中营,囚犯也被划分为三六九等。
最普通的,是像他这样试图逃离兵役或被指控有逃亡倾向的平民。
而更底层,更被唾弃的,则是战场上的逃兵。
瓦莱塔帝国,一个建立在军国主义狂热之上的巨人。
从孩童时期起,帝国子民接受的教育便是无条件的忠诚与奉献。
元首的意志高于一切,帝国的荣耀重于生命。
参军入伍,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被塑造为所有公民最高的也是唯一的荣誉归宿。
这种近乎疯魔的信念,渗透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街道上张贴着巨幅征兵海报,画面上的军人眼神狂热,身姿挺拔,背景是燃烧的敌国旗帜和蔓延的战火。
学校里,孩子们用木棍代替步枪进行操练,歌唱着颂扬战争与牺牲的歌曲。
报纸和广播里,充斥着前线捷报和对“帝国英雄”的歌功颂德,任何反战或质疑的声音都会被迅速扼杀,发声者也将面临最严厉的惩罚。
正是依靠着这种将个体生命价值完全绑定于战争机器,不惜一切代价追求扩张的疯狂信念,瓦莱塔帝国才能像一头不知餍足的野兽,在短短数年间接连撕碎邻国的防线,将版图迅速扩大。
前线的士兵们高呼着元首的名字,如同被洗脑的傀儡,以血肉之躯冲击着敌人的阵地,用同归于尽的打法换取一场又一场惨烈的胜利。
在他们看来,死亡并非终结,而是为帝国伟业添砖加瓦,是通往永恒荣耀的阶梯。
因此,对于那些在战场上退缩,抛弃战友,背叛元首和帝国信任的逃兵,整个社会尤其是军队系统,都抱持着最深刻的憎恶与鄙夷。
他们被视为玷污了帝国军人荣耀的蛀虫,是连奴隶俘虏都不如的渣滓。
一旦被抓获,等待他们的往往不是军事法庭的审判,而是更为直接的处决方式——
被送进像黑石这样的惩戒营,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而这片雷区,就是帝国“废物利用”的典范之一。
在帝国铁蹄疯狂扩张的过程中,占领区往往遗留有大量未及排除的地雷和爆炸物。
帝国工兵数量有限,装备也并非永远充足,将繁琐、危险且低效的排雷工作交给这些有罪之身的囚犯,在帝国高层看来是再合理不过的安排。
用逃兵和重犯的血肉之躯去蹚雷,既能清理出安全区域,又能净化这些帝国的耻辱,还能震慑其他士兵,可谓一举多得。
楚斯年违反规矩,便被直接丢进了这个专门“处理”逃兵和重犯的死亡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