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将楚斯年拖到所谓的“集中宿舍”。
这里与牢狱无异,阴暗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汗臭混合的沉闷气味。
狭长的通道两侧是密集的铁栅栏门,门后无人,那些被强迫带到大雨中观看新囚受刑的人还没回来。
楚斯年被粗暴地推进其中一间。
房间逼仄没有窗户,仅靠高处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口透进些许微光。
铁栅栏门哐当一声锁死,内外一览无遗。
楚斯年被丢在硬邦邦的板床上,后背撞上粗糙的床面,疼得他眼前发黑倒抽一口冷气。
他蜷缩起来,在脑海中急切地呼唤系统:
“系统,他到底是谁?为什么和谢应危几乎一模一样?这不可能只是巧合!”
【系统:此问题超出宿主当前权限等级,无法查询。】
冰冷的提示再次弹出。
无论他如何追问,系统都只有这一句回复。
“那系统,能不能赊账。”
【系统:无法提供。】
楚斯年只能放弃。
积分匮乏,连最基础的止痛药都兑换不起,他只能趴伏着,清晰感受着背上皮开肉绽处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灼痛。
他并非娇生惯养受不得苦,前世冻毙,上个位面坠马,疼痛于他并不陌生。
此刻,这疼痛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逐渐沉淀。
他梳理着“自己”残存的记忆,是在试图偷越国境时被捕的。
以黑石惩戒营这般森严的警戒,凭借他如今这具虚弱身体,想要独自逃出去难如登天。
谢应危的脸再次浮现。
他那身显赫的军装,看守长毕恭毕敬的态度,无疑指向一条极高的权势之路。
利用他?
楚斯年心念微动,但这念头随即被警惕压下。
是生路,还是更快的死路?
那个男人看他的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旧情。
正思忖间,铁门再次打开。
两名士兵沉默地架起他,将他带离牢房,来到一间充斥着刺鼻药水味的医疗室。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面无表情,拿起针管不由分说地给他注射了一针。
冰凉的液体涌入血管,很快,背上那折磨人的剧痛奇迹般地消退,变得麻木迟钝。
随后,士兵粗暴地撕掉他上半身那件早已破烂肮脏的华服。
布料撕裂声让楚斯年身体一僵。
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让他极不适应。
即便系统灌输的“常识”告诉他这在此地实属平常,周围人也确实视若无睹,但源自骨子里的羞耻感仍让他耳根发热,下意识想蜷缩起来。
有人动作利落地为他清理伤口,涂上冰凉药膏,过程机械而高效,毫无温情可言。
处理完毕,他被套上一套干净却同样粗糙的灰色囚服。
脸上和发间的泥污也被迅速擦拭干净,恢复了原本的样貌,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
做完这一切,士兵没有将他送回牢房,而是架着他穿过几条走廊停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前。
房门被推开他被带进去,随后身后传来“砰”的一声重响——房门被紧紧合上。
这是一间办公室,与外面营区的简陋截然不同。
而谢应危就坐在办公桌后,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落在他身上。
房门合拢的闷响在背后回荡,隔绝了外界。
楚斯年站在房间中央,有些不自在地攥紧粗糙的囚服袖口。
背上伤口因药物作用只剩下沉闷的麻木,但之前剧痛的记忆仍烙印在神经里。
清理过的粉白长发湿漉漉垂在肩头,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浅色瞳孔在灯光下显得剔透,却也因此更清晰地映出此刻的局促与一丝警惕。
谢应危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身体微微后靠,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只扫了他一眼就垂眸翻阅桌上另一份文件。
冷白的灯光勾勒出他肩章凌厉的线条,也照亮军帽檐下过分冷峻的侧脸。
空气凝滞,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楚斯年嘴唇动了动,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紧。
眼前这张脸与记忆中的爱人重叠,带来巨大的恍惚感,可对方周身散发的疏离与威严,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此地的险恶与身份的云泥之别。
终于,谢应危合上文件随手丢在一旁。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楚斯年身上,从上到下缓慢扫过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
视线不带情绪,却比之前的鞭子更让楚斯年感到难堪。
他下意识想避开这审视却又强迫自己站直,迎上那道目光。
“收拾干净倒勉强能看。”
谢应危开口,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褒贬。
楚斯年心脏微微一缩。
谢应危将烟搁在桌上,袖扣磕碰桌面发出轻微的“嗒”声。
他身体前倾,手肘支在桌面十指交叉,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如同猎豹锁定楚斯年,压迫感随之而来。
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仿佛要透过他脆弱的皮囊看到内里的狼狈与恐惧。
“我很好奇。”
他语调依旧没什么起伏。
“你当初那个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显然困扰了他,才会有现在的会面。
即使理智告诉他这不过是楚斯年另一种博取同情的手段。
但那个眼神里蕴含的过于真实的震惊、眷恋乃至委屈,与他预想中任何一种反应都截然不同,莫名地让他感到一丝不悦。
就好像是他自己抛弃了楚斯年一样。
就算再蠢也该知道在他面前扮可怜毫无用处。
他这趟来本是为了前线征调囚犯的任务,看到名单上“楚斯年”三个字,只以为是重名,却没想真是这位故人。
楚斯年喉咙发紧,下意识避开过于直接的注视。
他该怎么回答?
难道要说因为你一个人先撒手人寰,留我独揽朝政,顶着奸臣骂名为你教导新帝守护江山,最后还和你葬在了一处,结果一睁眼你又活了我一时情难自禁?
这话说出来,只怕谢应危会立刻认为他疯了。
他的沉默显然激怒了对方。
谢应危嗤笑一声,动作流畅从腰间拔出配枪,“咔哒”一声轻响,枪口稳稳对准楚斯年。
“你不会以为装哑巴就能蒙混过去吧?”
他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刺骨寒意。
冰冷的金属泛着幽光。
楚斯年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他讨厌这种远程的攻击武器,上个位面是利箭,这个位面是一种名为“枪”的杀伤力更大的玩意儿。
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
他之前敢赌谢应危不会真的射杀自己,是因为自己还有用,但他与现在的谢应危可是有着旧怨,找不到一丝可能会手下留情的理由。
他闭了闭眼知道再无退路。
再荒谬的理由也比沉默赴死强。
楚斯年深吸一口气,抬起眼迎上冰冷的枪口和更冰冷的视线,硬着头皮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那句话:
“……因为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