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砚秋站在数据风暴的中心,唐装下摆被气流撕成碎片。她的身体开始透明,像是被风吹散的灰烬,一块块从边缘剥落。那些曾经封存在琥珀里的活体眼球,在她身后浮现出残影,转瞬即灭。
周明远没有动。
他右手食指轻轻敲了三下掌心,节奏稳定。左臂的烫伤处渗出的血已经干涸,结了一层暗红的痂。冲锋衣上的裂口还在滴水,不是雨,是服务器冷却系统泄漏的冷凝液。
“你不是怕失控。”他说,“你是怕没人记住你曾存在。”
这句话落下,白砚秋的动作停了一瞬。
她的眼睛眨了一下,竖瞳微微收缩。那不是生理反应,是数据流出现了回环。她的意识在崩溃,但还残留着对“被看见”的执念。
镜面还在。
叶昭昭留下的程序没有消失。那面映出她被封存于琥珀中的影像,正缓缓旋转,像一座墓碑。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永远尖叫却发不出声音的自己,手指抽搐了一下。
“永生……就是囚禁。”周明远继续说,“你杀了初代系统,因为你受不了它会爱。你换走我的孩子,是因为你不想一个人醒着。”
白砚秋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像是金属摩擦。
“你以为……你能定义我?”她的声音开始断续,像信号不良的广播,“我看过一百万个灵魂冻结的过程……每一个都说他们不甘心……可最后,他们都安静了。”
地面震动。
背后的玻璃舱一个接一个炸裂,培养槽中的躯体倒下,芯片红光熄灭。大脑矩阵正在瓦解,百万宿主的神经负荷同步下降。这不是胜利宣言,是系统临终前的自动清理。
就在这时,陈默从数据风中走出来。
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左锁骨下的电路图纹身亮得刺眼,皮肤下有光在流动,那是服务器核心与他生命的倒计时共振。
白砚秋看见他,伸手。
“我们的血还在循环。”她说。
陈默没说话。他的鼻腔渗出血丝,耳朵也在流血。共生链接正在把他拖进深渊。只要她不死,他的心脏就不能停。
周明远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他知道现在不能动手。这是他们的事。
他闭上眼,启动终极谈判基因的次级功能——共感植入。一段记忆被投射出去:是他抱着女儿走出手术室的画面,是他在地下室撕掉第一张比价表的瞬间,是他母亲嫁衣上摩斯密码闪过的光。
这段记忆穿过空气,落在两人之间。
陈默的身体晃了一下。
他睁开眼,眼神清明了一瞬。
然后他抬手,抓住白砚秋伸来的手腕。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要拉她回来。
但他用力一推。
白砚秋踉跄后退,高跟鞋踩碎一片数据残片。她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我答应过她。”陈默的声音很轻,“要回去。”
下一秒,他整个人向前扑去,用自己的身体将她彻底推进身后塌陷的数据漩涡。
漩涡像一张嘴,吞下了最后一道光。
白砚秋的身体在空中碎裂,化作无数闪烁的代码粒子,像雪,又像星尘。她的唐装碎片飘在半空,还没落地就消失了。
陈默站在漩涡边缘,身体也开始透明。他的手指一根根化为光点,随风散开。
“妹妹……”他低声说,“我来了。”
说完,他也消失了。
整个空间安静下来。
玻璃碎了一地,冷却液从天花板滴落,砸在金属地板上发出单调的响。监控屏幕全黑,只有几台终端还在闪着微弱的蓝光。
周明远站着没动。
他知道还没结束。
果然,几秒后,一枚黑色立方体从虚空中浮现,缓慢下落。它不大,拇指大小,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接口或标识。
系统警告弹出来:【未知存储介质,可能携带意识寄生程序,建议拒收】
他没理会。
蹲下身,用左臂的烫伤疤痕轻轻触碰地面。那是他和命途结算系统的隐性连接点。一道微弱的金光顺着疤痕爬上来,在指尖凝聚成一点。
他将指尖靠近立方体。
扫描完成。
【内含完整实验日志,加密层级:终局级,无即时威胁】
他收回手,右手食指敲了三下掌心。
确认周围没有隐藏陷阱。
然后他伸手,把立方体捡起来。
就在接触的瞬间,立方体微微发烫,像是回应什么。
他把它放进冲锋衣内袋,紧贴胸口。那里还放着三支钢笔和一张皱巴巴的比价表。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
服务器大厅一片狼藉。数据流停止了翻滚,像干涸的河床。墙上的人脸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些焦黑的痕迹。
他走到刚才白砚秋站的位置,低头看脚下的地面。
有一道细长的裂痕,里面还有微弱的红光在跳动。那是她的权限密钥残留信号,还没完全删除。
他抬起脚,重重踩下去。
咔的一声,红光灭了。
他转身,准备离开。
但刚走两步,内袋里的储存器突然又热了一下。
不是警告,也不是攻击。
更像是……震动。
他停下,掏出立方体。
表面依旧光滑,可内部似乎有什么在移动。像是文字,又像是图像,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他盯着它。
忽然,立方体正面裂开一条缝。
一道光投射出来,悬浮在空中。
是一个名字。
两个字。
清晰可见。
江涛。
周明远盯着那两个字,没眨眼。
储存器还在震动,频率越来越快。
他把光关闭,重新放回内袋。
右手食指再次敲了三下掌心。
他迈步向前,脚步踩在碎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响。
走廊尽头有风涌进来,带着铁锈和烧焦电线的味道。
他走出去十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什么东西从墙上掉了下来。
他没回头。
只是左手悄悄摸进了内袋,握住了那枚发烫的储存器。
风更大了。
吹起他冲锋衣的下摆,露出腰间别着的一支钢笔。
笔帽上有划痕,是之前踹碎玻璃幕墙时留下的。
他继续走。
前方通道漆黑,没有灯。
但他知道路。
右转,再直行三十米,就是出口。
可就在他即将拐弯时,内袋里的储存器猛地一震。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烈。
他停下。
手指收紧。
通道尽头,一道人影缓缓出现。
穿着磨损的乐福鞋。
站姿僵硬。
脸上带着机械舞者特有的节奏感。
周明远站在原地,左手仍插在口袋里。
那人影抬起右手,做了个敬礼的动作。
嘴角一点点拉开。
露出一个不像是人类能做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