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的门,再次被关上。
这一次,殿内的气氛,和刚才截然不同。
如果说之前是弑君后的紧张和慌乱,那么现在,则是一种诡异的带着掌控感的平静。
“王学士,辛苦你了。”赵光义看着王绪,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平等的,甚至是一丝倚重的意味。
“为殿下分忧,是臣的本分。”王绪躬身回答,姿态依旧放得很低。
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谦卑。
赵光义很满意他的态度。
他走到龙榻前,看着躺在上面,已经被收拾得“安然入睡”的皇兄,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脱下自己的外袍,只穿着一身中衣,竟然真的在龙榻的另一侧,躺了下来。
王绪看着这一幕,心中也不禁佩服赵光义的胆色和狠辣。
睡在自己刚刚杀死的兄长身边,这需要何等强大的心理素质。
“王学士,”赵光义躺在床上,侧过头,看着站在下面的王绪,“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王绪明白他的意思。
赵光义负责在宫内,稳住局面,扮演好“兄友弟恭”的最后一幕。
而他,则需要出宫,去做更重要,也更危险的事情。
“殿下放心。”王绪沉声道,“臣知道该怎么做。”
“去吧。”赵光义闭上了眼睛,“天亮之前,朕要听到好消息。”
“臣,告退。”
王绪深深一揖,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拉开殿门,走了出去。
殿门外,只剩下两个被王继恩留下来的小内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看到王绪出来,他们只是躬了躬身,不敢多问。
王绪对他们点了点头,然后,迈开步子,向宫外走去。
他的步伐,沉稳而有力。
空旷的宫道上,积雪已经很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寒风卷着雪花,打在他的脸上,像刀子一样。
但王绪的心,却是一片火热。
他脑海里,盘算着临时想到的计划,一边走一边查缺补漏。
“第一步,联系赵普。”
赵普,开国元勋,两度为相,虽然现在被罢相,赋闲在家,但他在朝中的影响力,无人能及。
更重要的是,他是“金匮之盟”的起草者和见证人。
只要能说服赵普,让他站在晋王这边,那么,赵光义的继位,就有了法理上的最大支持。
“第二步,控制开封府。”
开封府尹,是晋王赵光义自己。但他需要一个能绝对掌控局面的人。
这个人,必须立刻到位,在天亮消息传出的一瞬间,封锁城门,弹压骚动,确保京城的稳定。
“第三步,拉拢禁军将领。”
这是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一步。
殿前司和侍卫司的将领,大多是赵匡胤的旧部,对赵德昭更为亲近。
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
一个既有分量,又对现状不满,愿意投靠新君的将领。
王绪的脑海里,浮现出几个人的名字,然后又被他一一划掉。
最后,他锁定了一个人。
殿前都虞候,石守信。
不,不是石守信本人。石守信是杯酒释兵权的代表人物,早已没了锐气。
而是他的一个族侄,在殿前司担任指挥使的石保吉。此人年轻,有野心,但一直被压制,郁郁不得志。
可以从他身上下手。
“第四步,舆论准备。”
天亮之后,皇帝暴毙的消息,会像瘟疫一样传遍开封城。
必须要有“自己人”,在第一时间,将“晋王仁孝,兄弟情深,皇帝托孤”的剧本,散播出去。
堵不如疏。
用一个精心编造的故事,去覆盖所有可能出现的谣言。
……
一条条的计划,在王绪的脑海里,构成了一张细密而完整的大网。
这张网,将在天亮之前,悄无声息地笼罩住整个开封城。
他走出了宫门。
守门的禁军,看到他的翰林官服和出宫的腰牌,没有过多盘问,便放行了。
宫门外,王绪府上的马车,还在风雪中静静地等着。
车夫看到他出来,连忙迎了上来:“学士,您可算出来了!小的都快冻僵了!”
“回府!”王绪言简意赅地上了马车。
马车在寂静的雪夜里,开始缓缓行驶。
“不,等等。”王绪突然开口,“不回府。”
车夫勒住马:“那……去哪?”
“去赵相公府上。”
车夫一愣:“学士,这都三更半夜了,赵相公他……”
“执行命令。”王绪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是。”车夫不敢再多问,调转马头,向着城南赵普的府邸驶去。
马车里,王绪闭着眼睛,大脑继续高速运转。
他知道,他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将是万劫不复。
如今,他和赵光义两个胆大包天的赌徒。
他们已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押了上去。
……
与此同时,皇宫,寝殿。
赵光义躺在冰冷的龙榻上,毫无睡意。
身边,就是他皇兄那具正在慢慢变凉的尸体。
他能闻到,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无论檀香如何熏燎,都无法彻底掩盖。
他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殿顶。
他开始模仿皇兄的鼾声。
那是一种沉重的,带着一丝喘息的鼾声。他学得很像,因为这十几年来,他有无数次在皇兄身边宿卫,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呼……嗬……”
“呼……嗬……”
断断续续的鼾声,从紧闭的殿门后传出,飘入守在门外的小内侍耳中。
小内侍们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看来,陛下是真的睡熟了。
晋王殿下,也真是辛苦,陪着陛下折腾了半宿。
他们谁也不知道,这看似平静的鼾声背后,隐藏着怎样一场惊天动地,足以改写历史的阴谋。
赵光义一边打着“鼾”,一边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间。
他不知道王绪的计划能否顺利进行。
他也不知道,天亮之后,等待他的究竟是万众朝拜的龙椅,还是一个阶下囚的身份。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在这张躺着他兄长尸体的龙榻上,等待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