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砚和铁臂站在森林边缘，望着眼前被浓雾吞噬的林地，像望着一张巨兽张开的灰白巨口。晨露打湿了两人的靴底，带着山涧特有的寒意，顺着裤管往上爬。贺砚指尖摩挲着青铜蛊铃上的纹路，那是南境蛊师代代相传的法器，铃身刻满防御符文，此刻正随着林中的气流微微震颤，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鸣——这是有邪异蛊虫的征兆。
“这雾不对劲。”铁臂将骨蛊法杖顿在地上，杖头的骷髅头眼眶里闪过一丝幽光，“寻常山雾是流动的，这雾却像凝固的猪油，连风都吹不散。”他凑近细看，只见雾气中悬浮着无数细小的银线，凑近了才发现是极细的蛊虫卵，在晨光下泛着珍珠母般的光泽。
贺砚从怀中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三粒琥珀色的药丸，自己吞了一粒，递给铁臂两粒：“含在舌下，能防雾里的迷蛊。灵婆婆说过，越是平静的雾，藏的毒虫越毒。”
两人握紧武器，一前一后踏入森林。刚迈过那道无形的界限，四周的鸟鸣虫叫突然消失，只剩下一种黏腻的嗡嗡声，像是无数翅膀在耳边扇动。贺砚举高青铜蛊铃，铃声清脆一响，雾气中顿时闪过无数细碎的光点——那是被铃声惊动的蛊虫，数量多到像漫天星子。
“跟紧我。”贺砚压低声音，蛊铃在他手中旋转，画出一道无形的屏障。那些光点碰到屏障，立刻像被烧红的烙铁烫过般缩回，在雾中留下淡淡的焦痕。他知道，这些只是最低阶的“雾丝蛊”，真正危险的还在后面。
铁臂的骨蛊法杖在地上拖出浅浅的痕迹，杖头的骷髅眼窝始终盯着左前方。他天生能感知死气，此刻那片区域的死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那边有东西。”
拨开挡路的藤蔓，一具白骨赫然出现在眼前。白骨半倚在古树根上，肋骨断裂成数截，右手骨爪深深抠进泥土里，指骨缝里还卡着几片黑色的虫翅。贺砚蹲下身，用匕首挑起一片虫翅，翅脉上布满细密的倒刺：“是‘黑煞蛊’，以啃食活人为生，这人生前被蛊虫从内到外啃噬，死得极惨。”
再往前走，残骸越来越多。有的只剩半截身子，被藤蔓缠绕成木乃伊状；有的衣物碎片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渍，显然死去没多久；最骇人的是一棵老树下的骷髅，天灵盖被整齐地掀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残留着几缕银白色的丝线——那是“噬脑蛊”的痕迹。
“这些人都是寻蛊者。”铁臂踢开一具穿着皮靴的残骸，靴底的纹路显示此人来自中原，“他们没通过第一关。”
浓雾中突然传来一阵异动，像是有重物在地上拖动。贺砚猛地转身，蛊铃发出急促的脆响，只见雾中闪过一道灰影，速度快得像阵风。铁臂的法杖及时挥出，“铛”的一声撞上什么坚硬的东西，火星在雾中炸开。
“是‘腐尸蛊’！”贺砚看清那东西的模样，胃里一阵翻涌。那是一具浮肿的尸体，皮肤呈青黑色，肚子鼓鼓囊囊，无数白色蛆虫从七窍里钻出来，又钻进溃烂的皮肉里。它被法杖击中的地方，竟露出森白的骨茬，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张开嘴发出嗬嗬的怪响。
“让开！”铁臂低喝一声，法杖顶端的骷髅头突然张开嘴，喷出一股黑色的粉末。腐尸蛊沾到粉末，身上的蛆虫瞬间化为黑水，尸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后缩成一块焦黑的肉干。
“是‘化骨粉’？”贺砚有些惊讶，这东西是用百种剧毒蛊虫的尸骸炼制的，威力极大，铁臂竟舍得用在这种低阶蛊虫身上。
铁臂抹了把脸，杖头的骷髅眼窝闪烁不定：“不是腐尸蛊本身厉害，是操控它的东西。你看那尸体的手腕。”
贺砚凑近一看，尸体手腕上有个青色的纹身，像是某种蛇形图腾——是万蛊门的标记。
“他们已经进来了。”贺砚的脸色沉了下来，“而且比我们早。”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吹过，浓雾像被无形的手拨开，露出远处山谷的轮廓。那山谷嵌在两座陡峭的山峰之间，入口狭窄如咽喉，两侧的岩壁上爬满墨绿色的藤蔓，藤蔓间隐约能看到扭曲的树木，枝干像挣扎的人形。从谷内传来阵阵奇怪的声音，时而像巨兽的低吼，时而像女子的哀泣，交织在一起，顺着风钻进耳朵里，让人头皮发麻。
“到了。”贺砚握紧蛊铃，指节泛白。山谷入口处的雾气最浓，浓得像液体，连青铜蛊铃的光芒都只能照亮身前三尺。
踏入山谷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腐叶与血腥的气味扑面而来，浓得几乎让人窒息。贺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却还是闻到一丝极淡的甜香——那是“噬魂花”的味道，这种花以吸食生灵精气为生，只生长在怨气极重的地方。
脚下的路突然变得湿滑，低头一看，竟是一层厚厚的黑色黏液，踩上去像踩在腐烂的内脏上。黏液里还泡着些零碎的骨头，显然有不少东西在这里失足滑落。
“小心脚下。”铁臂用法杖试探着前方，法杖插入黏液的瞬间，竟被什么东西猛地往下拽，杖身弯成了弧形。他用力一拉，竟拖出一条手腕粗的黑色虫豸，虫身布满吸盘，口器里满是锯齿，正是刚才拽住法杖的元凶。
“是‘地蛆蛊’。”贺砚迅速甩出几枚银针，精准刺入虫豸的七寸。那虫豸抽搐了几下，化作一滩黑水融入脚下的黏液里，“这黏液就是它们的分泌物，能腐蚀皮肉。”
刚走出没几步，前方的雾中突然传来尖锐的嗡鸣，比之前的雾丝蛊响亮百倍。贺砚抬头，只见密密麻麻的黑点从谷内涌来，每只都只有黄豆大小，通体乌黑，翅膀振动时发出的声音能让人头晕目眩。
“是‘黑蜂蛊’！”铁臂脸色大变，这种蛊虫毒性极强，一只就能让人手臂麻痹，成千上万只涌来，顷刻间就能把人啃成白骨。他迅速挥动法杖，在身前布下一道骨墙，“快想办法！”
贺砚的蛊铃疯狂旋转，形成的屏障却在黑蜂蛊的冲击下摇摇欲坠，铃身已经发烫。他急得额头冒汗，目光飞快扫过四周，突然注意到左侧一块丈高的巨石——那巨石表面异常光滑，黑蜂蛊飞过它周围时，都会下意识地绕开半尺。
“往巨石那边退！”贺砚喊道，一边用蛊虫支撑着屏障，一边拖着铁臂往巨石挪动。黑蜂蛊的数量太多，不断有漏网之鱼冲破防御，蛰在他的手臂上，瞬间起了个青黑色的肿包。
靠近巨石时，贺砚才发现石面上刻满了奇怪的符文，这些符文像是用蛊虫的血绘制的，历经多年依然隐隐泛着红光。他刚靠近，手臂上的肿包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这符文能克毒！”贺砚又惊又喜，连忙将青铜蛊铃贴在巨石上，试图引导符文的力量。蛊铃与符文接触的瞬间，石面上的红光突然亮起，顺着铃身蔓延开来，形成一道巨大的光罩。
光罩所及之处，黑蜂蛊像被烈火焚烧般纷纷坠落，在地上堆起厚厚的一层。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翅膀瞬间化为灰烬，坠落在地动弹不得。
铁臂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看着光罩外不断坠落的黑蜂蛊，心有余悸：“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贺砚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被巨石顶端的一行小字吸引。那字迹已经模糊，却能辨认出是南境古文：“入谷者，先弃生。”
“弃生？”贺砚喃喃自语，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看向那些黑蜂蛊坠落的地方，发现它们的尸骸正在迅速融化，融入脚下的黑色黏液里，“这山谷在‘进食’，它在吞噬所有活物的生机。”
铁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那我们……”
“我们没有退路。”贺砚站起身，青铜蛊铃上的红光渐渐黯淡，“天道蛊的线索就在里面，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闯一闯。”他撕下衣角，包扎好手臂上的伤口，“休息片刻，我们继续走。”
谷内的风更冷了，带着若有若无的呜咽声。远处的雾中，似乎有什么巨大的影子在缓缓移动，偶尔闪过幽绿的光点，像是某种猛兽的眼睛。贺砚握紧蛊铃，铁臂扛起法杖，两人对视一眼，再次踏入那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中。
他们都知道，黑蜂蛊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危险，还在山谷深处等着他们。而万蛊门的人早已领先一步，或许此刻，正握着足以改变一切的线索，在某个黑暗的角落，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