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卢安县衙早已大门紧闭。
宋鸿儒的轿子却径直停在了县衙门口,随行的书院仆役上前急促地叩响了鸣冤鼓旁的侧门。
值夜的衙役睡眼惺忪地开门,一见是青麓书院的山长宋鸿儒亲自到来,且面色凝重焦急,顿时睡意全无,慌忙进去通传。
县令姓周,此时已准备歇下,闻听宋鸿儒深夜急访,心知必有要事,连忙披衣起身,在二堂相见。
“宋山长,何事如此紧急?”周县令见宋鸿儒衣冠虽整却难掩焦灼之色,心中不由一凛。
宋鸿儒长揖一礼,也顾不得寒暄,直接将文渊先生突发急症、县城大夫束手、杨景曦提出手术治疗之法以及那石破天惊的“借尸练手”之请,原原本本、简明扼要地道出。
他言辞恳切,甚至带上了几分哀求:“周大人,文渊兄乃我至交,更是朝廷已致仕的老臣,清誉着于朝野。如今命悬一线,唯有此法或可搏一线生机!那杨氏女虽年幼,然其言其行,确有非常之理,且已开出缓解之方。
老夫深知此事骇人听闻,于律法伦理皆有干系,然为救人一命,老夫愿以毕生清誉乃至这项上人头担保,一切后果,由老夫一力承担!只求大人开恩,允准从义庄调取一具无人认领的新鲜成年尸身,暂借两日!救命之恩,老夫与文渊兄没齿难忘!”
周县令听完,整个人都惊呆了,怔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剖腹切肠?尸身练手?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他第一反应便是荒谬绝伦,甚至想呵斥宋鸿儒是否老糊涂了。
但看着宋鸿儒那布满血丝的双眼、那为了老友不惜一切的恳切与决绝,再想到文渊先生的确德高望重,而宋鸿儒本人更是本县文坛领袖,绝非疯癫妄言之辈……
周县令沉吟良久,内心经历着巨大的挣扎。
最终,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敬佩宋鸿儒为友舍身的义气,也敬佩那素未谋面的杨氏女子(尽管其法惊世骇俗)敢于揽下这等绝症的勇气。
他猛地一拍桌案:“罢了!宋山长高义,本官岂能不成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律法虽严,亦不外乎人情!本官准了!”
他立刻唤来心腹衙役班头,沉声吩咐:“你立刻带两人,持本官手令,速去义庄,找寻一具最新鲜的、无人认领的成年男尸,仔细包裹好了,秘密送往青麓书院松涛阁,一切听候宋山长安排!此事需绝对保密,不得外传,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是!大人!”班头虽心中惊疑,但见县令神色严肃,不敢多问,领命匆匆而去。
宋鸿儒见周县令如此爽快应允,感激得老眼含泪,深深一揖:“多谢周大人成全!此恩此德,老夫铭感五内!”
且说松涛阁内,文渊先生服下杨景曦开的汤药后,不到一个时辰,竟真的悠悠转醒。
虽然腹部仍隐痛不止,身体极度虚弱,高烧也未全退,但神志已然清醒了许多。
守在一旁的文瑾喜极而泣:“祖父!您醒了!您终于醒了!”
文渊先生虚弱地眨了眨眼,看向周围关切的面孔,最后目光落在那个陌生的少女身上。
文瑾连忙上前,将发生的一切,包括自己病情的凶险、杨景曦的救治以及那惊世骇俗的手术方案,都细细说与他听。
文渊先生初闻“剖腹切肠”之法,亦是震惊万分,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但他毕竟是阅历丰富之人,深知自己此次发病之凶猛,连太医都无可奈何。
他看着杨景曦,少女眼神清澈而坚定,并无半分虚妄之色。再感受一下自身,那碗汤药下去,体内的灼痛胀满之感确实缓解了不少,这让他对眼前少女的医术有了最直观的信服。
他沉默片刻,忽而释然一笑,声音虽弱却清晰:“老夫……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若非姑娘妙手回春,此刻早已魂归地府……既然常规之法已无力回天,又何妨一试非常之道?姑娘尽管放手施为,无论结果如何,老夫……皆感念姑娘大恩!”
说罢,竟挣扎着想向杨景曦拱手致谢。
杨景曦连忙扶住他:“老先生不必多礼,医者本分。您能信任,便是对我最大的支持。请您安心休养,积蓄体力,两日后,我们一同面对难关。”
这时,宋鸿儒也从县衙返回,带来了周县令已同意的消息。
众人心中稍定,至少最大的障碍之一已经扫除。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杨景曦便让人叫来了杨景韬四兄弟。他们已知晓此事,个个面色凝重中带着焦急。
杨景曦对他们吩咐道:“大哥,二哥,四堂哥,五堂哥,手术成败,消毒至关重要。我需要一种纯度极高的‘酒精’,用于清洗伤口、器械和手术者双手。现成的酒水浓度远远不够。我需要你们帮我搭建装置,提纯酒水。”
她拿起炭笔,在纸上画出简易的蒸馏装置图:“你们去找铁匠铺,紧急打造一个铜制的密闭大锅(蒸馏釜),上面连接一根长长的铜管(冷凝管),铜管需盘旋置于一个装满冷水的木桶中。再准备一个小一些的干净陶罐承接。”
她详细解释道:“原理是利用酒中精华(酒精)与水沸点不同。将寻常高粱酒倒入大锅,隔水加热,不可直接烧煮。其中沸点较低的精华部分会先变成蒸汽,通过铜管,遇冷凝结成水珠,流入陶罐。这便是第一次蒸馏所得,浓度会比原酒高。
但还不够,需将此液再次倒入装置,重复蒸馏至少三次,方能得到足以消毒杀菌的高浓度酒精。此事关乎人命,务必小心操作,注意防火,收集到的液体密封保存,千万不能掺入杂质。”
四兄弟听得极其认真,他们虽不完全明白其中深奥原理,但对妹妹的能力深信不疑。
杨景韬重重点头:“曦妹放心,我们一定办妥!”
接着,杨景曦又请宋鸿儒将县城里几位最好的大夫都请来。
她对几位将信将疑的大夫说道:“手术之时,剧痛足以令人休克致命。故需先用麻药,使病人陷入沉睡,无知无觉。”
她提笔写下一张药方:“此乃‘麻沸散’所需药材:曼陀罗花、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芎、天南星……(她报出的是一些具有麻醉镇痛效果的药材,并给出了精确的剂量配比)。需将其研磨成极细粉末,用时以热酒调服。服下后,约一盏茶功夫,病人便会昏睡过去,直至手术结束一段时间后才会苏醒,期间刀割针缝,皆无痛感。(请勿参考!请勿参考!)”
“麻沸散?!” 此言一出,不仅几位老大夫目瞪口呆,连宋鸿儒和勉强清醒听着的文渊先生都震惊不已!
麻沸散之名,他们只在极其古老的医书杂记中见过只言片语,传说乃神医华佗所创,能令人“醉无所觉”,但配方早已失传千年!
这杨姑娘,竟能拿出如此传说中的药方?而且药材配伍听起来有理有据,并非虚言!
一位老大夫颤声问道:“杨……杨姑娘,此方……此方当真?老夫只在《后汉书》中华佗传中见过此名,早已失传了啊!”
杨景曦平静道:“此乃师门所传,是否有效,一试便知。眼下救命要紧,还请诸位先生尽力配齐药材,仔细研磨。”
几位大夫面面相觑,最终看向宋鸿儒。
宋鸿儒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按杨姑娘说的办!所需药材,不惜代价,立刻去寻!”
顿时间,整个青麓书院仿佛变成了一个紧张的战地医院,各部分都在杨景曦的指挥下,围绕着两天后的那场前所未有的手术,高速而有序地运转起来。
酒精提纯、麻沸散配制、手术器械反复沸煮消毒、羊肠线赶制、手术房间清理布置……每一项工作,都凝聚着众人的希望与汗水。
而义庄的那具尸体,也已秘密送达,安置在了一间僻静的房间里,等待着杨景曦去完成那至关重要的“练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