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她…醒了?”
王大柱嘶哑的声音在昏暗的西厢房里回荡,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冰冷和难以言喻的复杂。他靠坐在炕头,怀里紧紧抱着那匹温软的新布,布满淡蓝裂纹的脸庞在油灯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却清醒得如同淬火的寒冰,穿透了周婉娘强装的镇定,死死锁住后院的方向。
周婉娘的心被那目光刺得一缩,快步走到炕边坐下,冰凉的手下意识地覆在王大柱抱着布匹的手背上,试图传递一丝暖意:“五太太…没醒,只是…只是刚才似乎有些异动。” 她避重就轻,没提影蝎和那诡异的精神波动,“影堂派了影蝎潜入,想刺激她,被四妹截杀了。相公,你…你刚才可是感应到什么了?”
周婉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苏静蓉那句“相公房间也有气息波动”,如同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她心头。
王大柱的目光依旧钉在窗外那片浓重的夜色里,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厢房内那个无声捻动布匹的身影。他没有直接回答周婉娘的问题,布满裂纹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了怀中的布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口那片正在消退的裂纹区域,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烫过,传来一阵阵灼热而尖锐的刺痛!这痛楚并非源于寒气反噬,更像是一种…共鸣的余波?一种源自灵魂深处、被强行勾连起来的悸动!
“…冷…” 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又…热…像…火烧…”
冷的是体内盘踞的寒毒,热的是胸口那片灼痛的裂纹!冰火交织的折磨,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淡蓝色的纹路滑落,瞬间变得冰凉。
“火烧?” 周婉娘脸色骤变,连忙伸手探向王大柱的额头。触手冰凉刺骨,哪里有一丝热意?“吴大夫!快请吴大夫!” 她朝着门外失声喊道,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慌。冰甲破碎、寒气反噬的恐怖景象瞬间涌入脑海!
守在外间的芸娘闻声立刻冲了进来,看到王大柱痛苦的神色和额角的冷汗,小脸瞬间煞白,想也不想就扑到炕边,用自己温热的双手紧紧握住王大柱那只布满裂纹、冰冷刺骨的手!她掌心柔软滚烫的温度,如同投入冰湖的火种,瞬间包裹住那片刺骨的寒意!
“相公!别怕!我在!我在!” 芸娘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她不管不顾地将王大柱冰冷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脸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化那片坚冰。
王大柱的身体猛地一颤!芸娘掌心那毫无保留的、滚烫的暖意,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冲撞着他冰封的意识!这股纯粹的、源自生命的温暖,与怀中布匹带来的温软“暖意”截然不同!它更直接,更汹涌,带着一种近乎灼烧的力量,瞬间压过了胸口那诡异的灼痛,甚至短暂地驱散了体内盘踞的刺骨寒意!他眼中那冰冷的清醒瞬间被巨大的冲击所取代,怔怔地看着芸娘近在咫尺、写满担忧和决绝的脸庞。
周婉娘也被芸娘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看着芸娘不顾一切地用体温去温暖王大柱那只布满非人裂纹的手,看着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心疼与守护,周婉娘心中百味杂陈。是感动?是酸涩?还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
“相公!芸娘!”
吴大夫提着药箱,被福伯几乎是架着冲了进来。他枯瘦的手指立刻搭上王大柱的寸关尺,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王大柱痛苦扭曲的脸。
“脉象…沉滞如冰河…但心脉处…怎会有一股躁动的灼热之气?!” 吴大夫脸色大变,声音都变了调,“似寒毒被引动,又似…一股外来的阳火在强行压制冲撞!凶险!凶险至极啊!” 他飞快地打开药箱,取出金针,在灯火上灼烧,“快!按住少爷!老朽要行针,稳住心脉!”
周婉娘和芸娘连忙死死按住王大柱的身体。金针带着灼热的气息,刺入王大柱胸前几处大穴。剧痛传来,王大柱闷哼一声,身体剧烈挣扎,胸口的灼痛感在金针刺激下仿佛要炸开!
“呃啊——!”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布满裂纹的右手猛地挣脱了芸娘的钳制,下意识地狠狠抓向自己灼痛的胸口!
就在这混乱之际!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清晰安抚意味的冰凉气息,如同投入沸水的寒冰,猛地从后院柳青黛厢房的方向扩散开来!那气息冰冷,却不再蕴含狂暴的剧毒杀意,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月光般的清冷与宁静,瞬间扫过整个王家大院!
这气息掠过王大柱身体的刹那!
他体内那冰火对冲、几欲炸裂的剧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抚平!胸口那灼热的躁动被一股清冷的柔韧之力包裹、安抚,迅速平息!体内狂暴的寒流也仿佛被这清冷的气息所吸引,缓缓归于沉寂!
王大柱抓向胸口的手猛地顿在半空!眼中那剧烈的痛苦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所取代!他怔怔地看向后院的方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那气息的源头!
吴大夫刺下的金针也猛地一顿!他浑浊的老眼爆射出骇然的光芒,枯瘦的手指感受着王大柱脉象中那匪夷所思的瞬间平复,如同见了鬼般看向后院!这股气息…与刚才那诡异的精神波动同源!却又截然不同!仿佛…仿佛狂暴的毒龙被强行安抚、梳理,化作了一道清冷的月光!
厢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王大柱粗重的喘息声和油灯燃烧的噼啪轻响。
“五太太…” 芸娘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是五太太…她…她在帮相公?”
周婉娘扶着王大柱,感受着他身体不再那么紧绷颤抖,心中惊涛骇浪!刚才那股气息…是五太太?她不仅醒了?还能控制那恐怖的力量?甚至…隔空安抚了相公体内的冲撞?!
吴大夫缓缓收回金针,蜡黄的脸上满是震撼和困惑:“匪夷所思…简直是神迹…那股清冷之气,竟能瞬间抚平少爷体内冰火对冲的凶险?这…这绝非寻常药理或武功所能及!”
王大柱靠在周婉娘臂弯里,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胸口的灼痛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被清冷月光笼罩般的宁静感。他体内的寒气依旧盘踞,却不再躁动。他缓缓抬起那只被芸娘捂热的手,布满裂纹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地抚上自己胸口那片刚刚经历剧痛、此刻却异常平静的裂纹区域。指尖传来的,是正常的皮肤温度。
“青黛…” 他嘶哑地低唤,目光穿透墙壁,带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
后院厢房。
柳青黛依旧靠坐在软枕堆里,身上覆盖着那匹崭新的雪白棉布。深潭般的眸子不再低垂,而是微微抬起,望向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依旧涣散,却不再空洞,仿佛蒙尘的琉璃被擦亮了一丝,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冰雪初融般的清冷光泽。
她那只捻动布匹边缘的右手,动作变得前所未有的流畅自然,不再僵硬迟滞。指尖轻轻划过细密的棉线纹理,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韵律。腕间那片墨绿鳞片,在昏暗的油灯下,流转着内敛而温润的暗金光泽,如同沉睡了万载的古玉,终于被唤醒了一丝灵性。
梅香早已惊醒,此刻正跪坐在榻前,激动得泪流满面,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看着五太太这从未有过的、宁静而带着一丝“神采”的模样,心中充满了狂喜和敬畏。
柳青黛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梅香的激动。她捻动布匹的动作微微一顿,苍白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
一个极其微弱、如同冰珠落入玉盘般破碎而清冷的音节,艰难地从她干涩的喉咙里挤出:
“…相公…”
声音低微得几乎听不见,却如同惊雷般在梅香耳边炸响!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五太太!
柳青黛说完那个字,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眼中的清冷光泽微微黯淡,再次缓缓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布匹边缘,捻动的动作恢复了之前的缓慢,只是那份冰雪初融般的宁静感,却沉淀了下来,不再消散。
西厢房内。
王大柱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倏地抬起头,布满裂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愕!他清晰地“听”到了!不是通过耳朵,而是仿佛直接回荡在灵魂深处!那个破碎清冷的音节——
“…相公…”
是她!是柳青黛!她在叫他!用这种超越言语的方式!
周婉娘和芸娘也同时感受到了王大柱剧烈的情绪波动,她们不明所以,但看着他眼中那难以言喻的震动,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王大柱的目光死死锁住后院的方向,胸口那片刚刚平息下来的裂纹区域,仿佛再次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剧痛,而是一种奇异的、被清泉浸润般的悸动!他与她之间,那无形的、由布匹暖意和体内同源异种寒毒所构筑的桥梁,在经历了影蝎的刺激、冰火对冲的凶险之后,非但没有断裂,反而变得更加坚韧、更加清晰!
一种超越了言语、超越了恐惧、甚至超越了生死的奇异联系,在冰冷的裂纹与清冷的月光之间,悄然建立。布匹的暖意是纽带,冰与毒的对抗是基石。王家大院深处,两颗被非人力量折磨的灵魂,在这危机四伏的寒夜,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见”了彼此。
而黑风林边缘,古槐树上的“幽影”,那双冰冷的蛇瞳死死盯着王家后院的方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和一丝…被冒犯的狂怒!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药奴青鳞体内那股狂暴的“噬毒木蜥”本源之力,非但没有失控,反而在刚才那瞬间,被一股更加强大、更加清冷、带着月光般神性的力量彻底压制、梳理、安抚!那股力量…甚至隐隐压制了她通过秘法施加在影蝎上的精神烙印!
“是谁?!” 幽影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是谁在坏我影堂大事?!”
冰冷的杀意,如同凝结的寒霜,在她周身弥漫开来。王家大院,如同风暴眼中唯一的孤岛,刚刚建立的脆弱联系,即将迎来更加猛烈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