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心知肚明,这绝不是什么“机缘巧合”。
太子手中,定然掌握着一支不为人知的力量。
但他聪明地没有追问,只是郑重道:“此证据至关重要,足以洗刷苏大人的冤屈!”
“臣代苏大人,谢过殿下!”
“分内之事。”萧景宸语气依旧平淡。
沈砚将木匣小心收好,沉吟片刻,又道:“不瞒殿下,臣也查到了一些线索。”
“构陷苏大人所用的‘雪浪笺’,经由城西‘翰墨斋’独家售卖,而这家翰墨斋背后的东家,与三皇子府上的一位管事沾亲带故。”
他顿了顿,观察着太子的神色,继续道:“据查,这位管事,原是已故丽妃娘娘安排在三皇子身边伺候的老人。”
“丽妃娘娘薨逝后,此人便暗中投靠了……凤仪宫。”
“此次,正是周后与镇国公府里应外合,一方面让周靖安安排人栽赃,另一方面则通过这位管事,将一切线索隐隐引向三皇子。”
“其目的,恐怕是一石二鸟,既除掉苏大人这清流领袖,又能嫁祸三皇子,削弱其势力。”
萧景宸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在听到“凤仪宫”三字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冷的寒芒。
他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点了一下:“沈卿果然明察秋毫。”
沈砚起身,再次拱手:“殿下,既有如此确凿证据,臣打算即刻入宫,面见陛下,陈明真相,为苏大人洗冤!”
萧景宸点了点头:“理当如此。父皇圣明,必不会让忠臣蒙冤。”
“臣告退。”沈砚行礼,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之际,似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轮椅上的太子。
沈砚语气看似随意,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殿下,半月之后,便是秋猎了。”
“山林茂密,殿下……还需早做准备。”
萧景宸抬眸,与沈砚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一瞬间,沈砚仿佛看到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过,快得让他抓不住。
是惊讶?是了然?还是……别的什么?
随即,萧景宸便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只微微颔首,声音平淡无波:“多谢沈卿提醒,孤……知道了。”
沈砚不再多言,转身随着内侍离去。
只是心中那份对这位太子的评估,又悄然加重了几分。
这位太子殿下,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刚才那句话,太子听懂了。
而太子的反应……太过平静了。
紫宸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长风悄无声息地回到萧景宸身后侍立。
萧景宸的目光缓缓移向窗外,望向秋日高远的天空。
他的手指,在薄毯之下,轻轻拂过自己那双早已恢复知觉、强健有力的腿。
秋猎……
他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是啊,秋猎要到了。
有些人,想必已经迫不及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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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息也无法压下沉滞的紧张。
皇帝萧启端坐于龙案之后,面沉如水。
手指一下下敲着摊开的一份奏折,那沉闷的声响敲打在镇国将军周啸的心头。
“周啸,”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今日一早,朕的案头就收到了这个。”
“弹劾你那个好儿子,周靖安的。”
周啸心头一凛,猛地抬头,正对上皇帝深邃莫测的目光。
他立刻躬身,语气带着武人特有的粗粝,却又不得不压着:“陛下,靖安年轻气盛,若有言行不当之处,臣定严加管教!”
“只是不知……所弹劾何事?”
“年轻气盛?”
皇帝冷哼一声,将奏折往前一推,“酒后失言,扬言与三皇子有夺妻之恨!”
“这是简单的言行不当吗?”
“这是妄议皇子,心存怨望!”
“如今满朝风雨,你让朕如何处置?”
周啸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他当然知道此事,甚至周后早已派人叮嘱过他如何应对。
他抱拳,声音更沉了几分:“陛下明鉴!”
“靖安酒后胡言,当不得真。”
“三皇子殿下龙章凤姿,岂是臣那不成器的儿子敢妄加非议的?”
“定是有人断章取义,故意构陷,欲挑拨我周家与天家关系,其心可诛!”
“还请陛下圣裁!”
皇帝盯着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他忠勇的伪装,看到内里的野心。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意味不明:“构陷?哼,朕也希望是构陷。”
“周啸,你周家世代忠良,掌京畿戍卫,责任重大。”
“树大招风的道理,你不懂吗?”
周啸心头狂跳,皇帝这话,既是警告,也是……暂时放过的信号。
他立刻单膝跪地,姿态做得十足:“臣明白!”
“臣定约束族人,谨言慎行,绝不负陛下信任!”
皇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挥挥手:“罢了,此事朕暂且压下。”
“管好你的人,若再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退下吧。”
“臣,谢陛下恩典!”周啸重重叩首,起身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他躬身退出御书房,在转身带上殿门的刹那,脸上那点恭敬瞬间化为冰冷的戾气。
他刚走下台阶,便见一道修长的红色身影正迤逦而来,正是沈砚。
沈砚一身朱红官袍,衬得面如冠玉,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步履从容。
两人在汉白玉的御道迎面相遇。
周啸脚步一顿,身形如山岳般挡住去路。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沈砚,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与轻蔑:“沈大人,真是年少有为啊,这大理寺的门槛,怕是都快被沈大人踏破了吧?”
沈砚停下脚步,面上笑容不变,甚至还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谦逊。
只是那双眼眸清亮得逼人:“周将军谬赞。”
“下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过尽本分而已。”
“比不得周将军,执掌戍卫,护卫京畿安稳,才是真正的重任在肩。”
他话语顿了顿,目光似无意般扫过周啸紧绷的脸,“只是,这京城内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将军……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这话听着是关心,落在周啸耳中却无比刺耳,仿佛在嘲讽他连自家儿子的“暗箭”都防不住。
周啸脸色一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劳沈大人费心!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说罢,不再多言,大步流星地离去,官袍下摆带起一阵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