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风似乎都因白茯苓那压抑的哽咽而变得轻柔。
路无涯沉默地坐在她身旁,血瞳中敛去了所有戏谑与不羁,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怜惜的平静。他没有伸手触碰她,也没有说出任何苍白的安慰,只是任由她将积压了不知多少轮回的委屈与疲惫,借着酒意,在这无人窥见的山顶,悄然释放。
过了许久,白茯苓的肩膀终于不再颤抖。她抬起头,脸上泪痕已干,只余下眼角微微的泛红,映着清冷的月光。她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仿佛要将那些软弱的情绪一并压下,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尽管那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让你看笑话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带着一丝自嘲。
“哭若是笑话,那这世间九成九的人岂不都成了丑角?”路无涯懒洋洋地靠向身后的石头,血瞳望向星空,语气恢复了三分往日的随意,却比平时温和许多,“能哭出来,是好事。总比某些人,把什么都冻在冰壳子里强。”
他意有所指,但白茯苓此刻懒得深究。
她看着漫天星辰,忽然轻声问:“路无涯,你说……我们折腾这么多世,到底图什么?”
路无涯侧过头,看着她被月光勾勒出柔和光晕的侧脸,血瞳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他扯了扯嘴角:“图个痛快呗。爱恨嗔痴,贪恋厮杀,总好过浑浑噩噩,万年如一日的无聊。”
“痛快?”白茯苓低笑一声,摇了摇头,“我只觉得累。”
“那就歇歇。”路无涯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不想追,那就不追。不想理,那就不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他顿了顿,血瞳锁住她,“你若愿意,魔界的星空,比这里更旷远,更清净。没人敢逼你做任何事,也没人敢让你受委屈。”
这不是他第一次暗示,却是最直接、最不带戏谑的一次。
白茯苓怔了怔,转头看向他。月光下,他邪魅的眉眼似乎也柔和了几分,那双总是藏着无尽深渊的血瞳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而在不远处那棵古树的阴影下,沈清辞将路无涯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他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无数细密的冰针反复穿刺,比承受最严酷的天雷刑罚还要痛苦千万倍。
他听到路无涯说“不想追就不追”,那是在否定他曾经被追逐的“殊荣”。
他听到路无涯说“魔界的星空更清净”,那是在邀请他视若性命的人离开。
他听到路无涯说“没人敢让你受委屈”,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鞭笞他的灵魂,提醒他他才是让她受尽委屈的元凶!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出去,他想告诉白茯苓,他也可以给她清净,他也不会再让她受委屈……可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无边的苦涩。他还有资格说这些吗?在她亲口说出“永远是追逐的人”之后?在他亲手造成这一切之后?
他只能死死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能勉强维持着站立的身形,不让自己被那汹涌的悔恨与嫉妒吞噬。他像一个月光下的囚徒,被自己的过错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别人向他求而不得的珍宝,伸出邀约之手。
山顶上,白茯苓终于移开了目光,重新望向星空,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再说吧。”
她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路无涯似乎也不意外,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好,随你。”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并肩坐在山顶,一同望着那片亘古不变的星河。一个红衣邪魅,一个蓝衣清冷,在月光下构成一幅奇异却又和谐的画卷。
而这幅画卷,落在另一个人的眼中,却成了最残忍的凌迟。
夜还很长。
有些承诺,无声响起。
有些痴魂,在月影下,寸寸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