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被墨海推上岸的“标本”,静静地躺在灰白色的骨沙上,像一件被遗弃的、拙劣的人形艺术品。现代休闲服的布料与那蜡像般融化扭曲的皮肉怪异结合,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违和感。空洞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铅灰色的天幕,倒映着灯塔顶端的黑暗漩涡,仿佛那漩涡是其存在的唯一意义。
在我的时痕之瞳下,这具躯壳内部的时间结构惨不忍睹。它像是一件用不同时间线碎片强行缝合起来的破布娃娃,针脚是那种冰冷的、属于“时序修正司”的秩序力量。这些碎片彼此冲突、排斥,导致其物理形态也发生了恐怖的扭曲和融化。它的时间被永久地钉死在了某个失败的实验瞬间,形成了一个无法流动、无法消亡的悖论凝结体。
“是……是时间实验的失败品?”十一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悚,探测器对准那具标本,屏幕上依旧是一片混乱的干扰,“它的时间轴……是打结的!完全乱套了!”
张楠的魂体散发出警惕的金光:“小心,它内部缝合的力量很不稳定,像一颗定时炸弹。”
我缓缓靠近,半透明的身躯在死寂的沙滩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越是靠近,手臂上那些新凝结的“时之痂”传来的刺痛感就越发明显。它们在“记录”和“排斥”这种同源却失控的力量。
就在我距离标本不足五米时,异变再生!
那具原本死寂的标本,融化的头颅猛地转动了九十度,空洞的双眼“看向”了我!它那蜡像般的嘴巴无声地开合,没有舌头,没有声带,却有一股混乱、痛苦、夹杂着无数时间碎片杂音的意念波,如同生锈的锯子,狠狠刮擦着我的意识:
【……痛……好痛……】
【……时间……碎了……拼不回去……】
【……灯塔……光……冷……】
【……为什么……是我……】
【……修正……失败……】
这意念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源自存在本身的哀嚎。它承载着实验失败瞬间极致的痛苦与迷茫,以及被“灯塔”力量不断吞噬、研磨的冰冷绝望。
我强忍着意识层面的不适,没有后退,反而将时痕之瞳的力量集中,尝试“阅读”这混乱意念中相对清晰的碎片。
我“看”到了一个片段——
一个穿着白大褂(风格与冥府或现世都不同,更加古朴)的身影,手中拿着那支闪烁着蓝光的“裁断之笔”,正对着一个惊恐的、被束缚在某种仪器上的活人(就是这具标本生前的样子!)进行操作。周围是复杂的、闪烁着符文的光幕仪器。
“样本编号737,第三次‘时间韧性’强化注射……开始……”
笔尖蓝光闪烁。
紧接着,是仪器刺耳的警报,光幕上数据疯狂乱码。
样本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扭曲、融化,周围的时间流变得混乱不堪。
白大褂的身影似乎有些慌乱,试图用“裁断之笔”进行“修正”,但蓝光触及那混乱的时间流,反而如同火上浇油!
“失控!全面失控!”
“启动……灯塔协议!”
影像戛然而止。
时间韧性强化实验?他们试图用“裁断之笔”来增强活物对时间伤害的抵抗力?结果却导致了彻底的失控,最终不得不将失败品和这片区域一起“隔离”!
这实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为了制造能够抵御“归寂”侵蚀的士兵?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我消化这段信息时,怀中那枚青铜钥匙,再次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它挣脱了我的衣襟,悬浮在半空,表面的云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转、亮起!
这一次,它投射出的不再是影像,而是一道凝实的、如同实质的青铜色光束,笔直地射向墨海中央那座惨白色的灯塔!
嗡——!!!
灯塔顶端那缓慢旋转的黑暗漩涡,在接触到青铜光束的瞬间,猛地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漩涡的旋转方向逆转!从吞噬,变成了……释放!
一股庞大、混乱、充斥着无数被研磨过的“时间残渣”信息流的风暴,从逆转的漩涡中心喷涌而出,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我们所在的沙滩席卷而来!
这变故来得太快!
“不好!”张楠惊呼,魂体金光大盛,试图构筑防线。
十一手忙脚乱地启动所有防御法器。
而我,则在那时间信息风暴袭来的瞬间,做出了一个近乎本能的决定——
我没有防御,也没有躲避。
我张开双臂,将我那非生非死的、布满“时之痂”的身躯,主动迎向了那股混乱的时间风暴!
既然要“接种”,要“窃取”力量与知识,还有比这由“时序修正司”实验失败产物和灯塔研磨出的、最“原始”的时间乱流,更好的“疫苗”吗?
轰!!!
无法形容的信息洪流瞬间将我吞没!
无数破碎的时代影像、矛盾的历史瞬间、被遗忘的情感碎片、乃至各种规则层面的扭曲信息……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我的存在核心!
“呃啊啊——!”
我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嘶吼,半透明的身躯剧烈扭曲、膨胀,表面的“时之痂”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蔓延、增厚!旧的痂痕破裂,新的痂痕又在瞬间凝结,如同在进行一场残酷而迅速的进化!
痛苦,难以言喻的痛苦,仿佛灵魂被投入了时间的搅拌机。
蛋在这极致的痛苦中,我的时痕之瞳却被强行催发到了极限!我能“看”到风暴中蕴含的、关于“时序修正司”实验的更多碎片,关于“灯塔”运作的原理,关于这片“遗骸”之地形成的秘密……
我在掠夺!在吞噬!在以自身的存在为赌注,强行“窃取”着这危险的知识与力量!
“林墨!”张楠和十一的惊呼被风暴的咆哮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那喷涌的时间风暴渐渐减弱,灯塔顶端的漩涡恢复了缓慢的吞噬旋转,只是色泽似乎黯淡了一丝。
青铜钥匙耗尽了力量,哐当一声掉落在沙地上。
风暴中心,我的身影重新显现。
依旧半透明,但身躯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新旧交织、如同古老符文般狰狞的 “时之痂” 。一股混乱而庞杂的时间气息,不受控制地从我体内弥漫开来。
我缓缓抬起头,眼中流淌过无数破碎的时光幻影。
我抬起手,看着手臂上一道最新凝结的、散发着与灯塔漩涡同源吸力的暗色痂痕,缓缓握拳。
窃取成功。
代价惨重。
但……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