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外面热火朝天、甚至带点野蛮生长气息的重建场面相比,隔离区永远是曙光要塞里气氛最沉凝、最压抑的地方。
这里弥漫着消毒水、伤口腐烂和绝望混合的味道,低低的呻吟和压抑的哭泣声是永不间断的背景音。
这里是战争创伤最直接、最残酷的体现。
苏晚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甚至有些地方磨破了的旧医疗袍,穿行在排列密集的简易床铺之间。
她的脸色依旧缺乏血色,长时间的净化工作对她精神和身体的消耗巨大。
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步伐稳定而轻缓,那双清澈的银色眼眸,如同昏暗环境中的两盏明灯,驱散着恐惧和阴霾。
她在一个不断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床边停下脚步。
女孩大约七八岁,瘦得可怜,蜷缩在薄薄的毯子里,胳膊上裸露的皮肤有着明显的、令人不安的灰黑色感染痕迹,眼神空洞地望着帐篷顶,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恐惧和不解。
苏晚晴的心微微抽紧。
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女孩平行,声音放得极轻极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别怕,没事了,这里很安全。”
她的声音里天然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这是她精神力显着提升后无意识散发出的特质,能轻微影响周围人的情绪。
女孩似乎被这温柔的声音吸引,怯生生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有些呆滞地看向苏晚晴。
当她的视线撞入那片如同被雨水洗过、清澈而温润的银色星河般的眼眸时,她明显地愣了一下。
那眼睛里没有她常见的怜悯、厌恶或者冰冷的审视,只有一种深切的温和与令人心安的力量。
“看着我的眼睛,好吗?”苏晚晴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神引导,不是为了操控,而是为了建立信任和放松,“让我帮你看看手臂,会有一点凉凉的感觉,但不疼。”
女孩犹豫了一下,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苏晚晴伸出白皙却并不娇嫩的手,指尖泛起柔和的、毫不刺眼的银色光芒,如同凝聚的月光。
她轻轻地将指尖点在小女孩感染处的边缘。
女孩的身体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但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反而是一股清凉舒适的感觉,如同最细腻的泉水,从接触点缓缓蔓延开,驱散着那火烧火燎的灼痛感和深入骨髓的阴冷。
伤口那令人不安的灰败色泽,似乎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淡化了一丝丝。
“很快就不疼了。”苏晚晴持续注入着蕴含着秩序与净化之力的能量,语气平稳而充满确信,“你会好起来的。等你好了,就可以走出这个帐篷。外面阳光很好,大家都在努力把我们的家变得更漂亮。你可以去帮忙种东西,或者去看叔叔们盖新房子。”
她一边进行着精细的净化操作,一边用带着微弱精神暗示和希望引导的话语,耐心地安抚着女孩受创的心灵。
这不是洗脑,而是在绝望的废墟上,为她搭建一座通往希望的小桥。
女孩眼中的恐惧和恐洞渐渐被驱散,虽然身体依旧因为虚弱和之前的折磨而微微颤抖,但呼吸变得平稳了许多。
她慢慢闭上了眼睛,不是昏迷,而是陷入了久违的、安稳的睡眠。嘴角甚至无意识地微微弯起了一点。
苏晚晴轻轻替她掖好毯子,才站起身,继续走向下一个病人。
每一个病人,她都付出极大的耐心和精力,不仅仅是驱除身体的感染,更是在缝合精神的创伤。
处理完一批情况较重的病人后,苏晚晴感到一阵明显的眩晕,她扶住旁边的支架缓了缓,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块压缩能量棒,艰难地咽了下去。
补充体力后,她走向隔离区外特意划出的一小块用废旧金属板和轮胎围起来的“试验田”。
这里的土壤呈现一种令人沮丧的黑褐色,散发着淡淡的辐射腥气。
这是要塞内部的土地,虽然比外面好点,但依旧被严重污染。
她蹲下身,无视了袍子沾上泥土,双手轻轻地按在冰凉而板结的土地上。
银色的光芒再次从她掌心亮起,但这次的光芒与净化人体时有所不同,更加沉静、温和,如同夜夜洒落的月华,执着地想要渗透进大地深处。
光芒渗入土地,与深层残留的狂暴辐射能量和死寂因子进行着缓慢而持久的对抗。
几分钟后,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微微急促,才收回手。
土壤表面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种不祥的黑褐色。
旁边一个戴着眼镜、负责记录数据的研究员凑过来,看了看手中的便携式辐射检测仪,无奈地摇了摇头:“苏小姐,辐射读数下降幅度依旧微弱,远低于植物安全生长的阈值。能量投入和产出比太……这实验是不是……”
他想说“是不是该放弃了”,但没好意思说出口。
“没关系,”苏晚晴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气馁,她用手背擦了下额角的汗,“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一百次。关键是找到能量与大地残留污染共鸣并中和的正确频率和方法。记录数据吧。”
她似乎不是在说服研究员,而是在对自己陈述一个事实。
然后,她像是进行某种仪式般,从旁边拿出一个用透明材料小心封装的小罐子。
罐子里,是少许墨绿色的、看起来干瘪瘪毫无生机的粉末状物质——这是战前一种抗辐射基因改良苔藓的孢子,是李博士从废墟里抢救出来的濒危样本,实验室里的库存屈指可数,珍贵无比。
苏晚晴小心翼翼地打开罐子,用一根细小的毛刷,沾取了一点孢子,极其轻柔地、均匀地撒在刚刚被她的力量浸润过的那一小片土壤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初生的婴儿。
接着,她拿起一个装有少量清水的喷壶,细致地喷了极薄的一层水雾,生怕把孢子冲走了。
“苏小姐,这……这真的能行吗?”研究员看着那点可怜的孢子,语气充满了怀疑,“外面的土地都死了几十年了,辐射浓度那么高,这点苔藓……就算活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在于证明。”苏晚晴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片小小的土地,眼神专注得仿佛能看透土壤之下的变化,“证明生命可以夺回领地。如果连最顽强的苔藓都不能在这里存活,那我们人类,又能在这片废土上坚持多久呢?总得有人先试试。”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之后几天,苏晚晴每天都会在精力允许的情况下,来这片试验田进行短暂的“净化”和照料。
很多人都听说了苏医生在做一件“徒劳无功”的事情,甚至有人暗中笑话她傻。但她从不解释,只是日复一日地重复。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清晨,第一缕勉强穿透厚重辐射云层的、有气无力的光线,照亮了要塞。
那个负责记录的研究员像往常一样,睡眼惺忪地拿着检测仪走向试验田,准备记录那万年不变的高辐射读数,然后回去写一份“无显着变化”的报告。
然而,当他习惯性地低头看去时,他的动作瞬间僵住,眼睛猛地瞪大,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绿……绿了!天呐!真的绿了!苏小姐!活了!它活了!”他发出了近乎尖叫的、语无伦次的惊呼,激动得手舞足蹈,检测仪都差点掉地上。
只见那片黑褐色的、死气沉沉的土地上,竟然星星点点地、倔强地冒出了一层极其细微、几乎需要眯着眼睛才能看清的绿色绒毛!
那绿色脆弱得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没,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带走,但在灰暗的废墟背景下,那一点微弱的绿意,却耀眼得如同希望本身!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忙碌的要塞。
人们几乎是不敢置信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围在那块小小的试验田边,踮着脚尖,屏住呼吸,争相目睹那堪称奇迹的巴掌大的绿色。
“老天爷……我多久没看到真正的绿色植物了……”
“是苏医生!是苏医生让它活过来的!”
“有希望了……真的还有希望……”
人们低声议论着,眼中闪烁着激动、难以置信、甚至是虔诚的泪光。
他们看向被围在中间、脸色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苏晚晴,目光里的情感,已经超越了对于强者的敬畏,更增添了一种对于“生命女神”般的感激和爱戴。
苏晚晴看着那一片在微风中轻轻颤抖的、脆弱却无比顽强的绿色,看着周围人们脸上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喜悦光芒,她苍白的脸上终于缓缓绽放出一个真切而温暖的笑容,如同冰雪覆盖的大地上,第一朵破冰而出的花朵。
后来,要塞里悄然流传开一个说法:
有力气活,找陈老大,他能物理超度一切障碍,效率杠杠的;
有心病,有绝望,找苏医生,她能净化你的身心,还能给你心里和地上……种点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