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血不是我的——它在剑柄上蠕动,像一颗被唤醒的活物,灼得我指骨发麻。
屏障薄膜随之波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竟从战车周围向内收缩了一寸。翁斯坦的枪尖立刻刺向那处凹陷,哈维尔则率三人持发光武器紧随其后,将光芒凝聚于一点。
屏障裂开一道缝隙,如皮肤撕裂般无声却惊心。
敌阵中央的红袍人猛然抬头,水晶权杖剧烈震颤,白光骤然熄灭。他不再微笑,而是张开嘴,发出一种非人的低吼,像是喉咙深处嵌着碎玻璃。跪伏的士兵开始抽搐,有人额头渗出血珠,有人七窍流出黑水,却仍维持跪姿,如同被钉入地面的祭品。
“不是献祭。”我低声道,“是连接。”
他们的痛苦不是代价,而是媒介。这屏障并非魔法造物,而是由活人血肉与意志编织的茧。我们击破的不是防御,是一群人的神经末梢。
翁斯坦怒吼一声,长枪贯入屏障裂缝。光芒炸开,灼热气浪将他掀翻在地,铠甲边缘焦黑卷曲。哈维尔扑上前扶住他,另一只手将大剑插入地面稳住身形。我趁机踏入缺口,剑柄上的血滴落,竟在空中凝成细线,直坠战车核心。
战车轰然解体,黑铁碎片四散飞溅。红袍人倒在地上,四肢扭曲成不可能的角度,却还在笑,嘴角撕裂至耳根。他抬起一只手指向我,声音嘶哑:“你……也会变成这样。”
我没回应,只一脚踩碎他的喉骨。
余敌溃散,无组织,无号令,只是本能地奔逃。哈维尔带人追击残部,我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风把血腥味吹淡,才发觉自己右手指甲全裂,掌心布满细小灼痕。
三日后,神国议事厅。
火盆烧着缴获的文件,纸灰飘出窗外,落在庭院石阶上,像一层薄雪。四位贵族跪在厅中,低头不语。威尔斯的黑袍袖口沾着灰烬,指尖微微发白,像是用力攥过什么又强行松开。
“他们该死。”翁斯坦站在右侧,铠甲未卸,声音如铁锤砸砧板,“一个不留。”
我坐在高位,目光扫过每张脸。他们曾助我平乱,也曾暗通叛军;他们如今低头,未必真心悔过,只是惧怕我的怒火。但杀戮不能带来秩序,只会催生更多恐惧与谎言。
“你们带兵封山有功。”我说,“我也记得你们在东岭堡外拖延敌援的时机恰到好处。”
威尔斯肩膀微颤。
“我赐你们初火残魂。”我从怀中取出四枚晶石,逐一抛下。它们落在石砖上,发出清脆声响,却不发光,只温润如骨。
“这不是奖赏。”我起身,走到威尔斯面前,“这是选择。你们可以选择继续效忠,也可以选择背叛——但下一次,我不会再给你们机会。”
他抬头看我,眼中不再是野心,而是一种被看穿后的疲惫。
“为何不杀?”他问。
我没有回答,转身走向窗边。东方天际泛青,晨光尚未抵达城墙顶端。翁斯坦站在那里,望着远方,仿佛早已知道我会来。
“你该休息了。”他对我说。
“你不该问。”我回他。
他沉默片刻,点头:“东方有消息?”
“不是消息。”我望向地平线,“是风。”
风里带着陌生的气息,不是灰烬,也不是甜腥,而是一种干燥的、近乎枯竭的味道。像沙漠深处吹来的气息,不属于这片土地。
哈维尔走进厅内,低声禀报:“战场清理完毕。发现三具未登记的尸体,胸口刻有相同符号——与那本书上的不同,更古老。”
我点头,示意他继续。
“还有……一名俘虏临死前说,他们不是为了推翻神国。”
“是为了唤醒什么。”我说。
他愣住,随即明白。
我回到座位,挥手示意贵族退下。威尔斯临出门前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但我认得其中一部分:是敬畏,也是试探。
等所有人都离开,翁斯坦仍站在窗前。
“你要我去?”他问。
“你不问为什么?”
“因为你不会说。”他转头看我,“就像你不解释为何饶他们一命。”
我笑了笑,第一次感到疲惫如此真实,仿佛骨头缝里都渗着沙砾。
“因为他们还活着。”我说,“而死人,什么都做不了。”
他点头,不再多言。
太阳升起时,他独自登上城墙最高处,披风被风吹得笔直。我站在下方仰望,看见他右手握紧腰间长枪,指节发白,一如当年小隆德山谷初遇时的模样。
那时他还年轻,眼里只有战场与荣耀。现在他眼里有了更多东西——责任、忍耐,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我转身离去,脚步落在空旷长廊上,回音清晰得令人心悸。
剑未落地,但它终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