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非常讨厌这种感觉，可有时候我自己却也会这样。明明做的是一件好事，却偏偏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你说我们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就像这次，因为魏全生这个叛徒，竟然害得那么多人丢掉了性命！我在营帐里念叨了那么多名字，可实际上，我连他们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在整个谍纸坊的档案里，他们仅仅只是一个个名字罢了。然而，对于现在身为坊主的我，或者对于当年那个崔甲来说，他们可不仅仅是名字啊，他们是命，即使我并不认识他们。”
“这些人一直都生活在黑暗之中，那是一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几乎没有人能够了解他们真实的身份。所以，就算哪一天他们在黑暗中不小心摔了一跤摔死了，恐怕连个替他们收尸的人都找不到，更别提什么报仇雪恨了。但是，所有人都可以不知道，我心里清楚得很，所以这报仇的事情，就由我来做吧。至于杀人这种事情，还是由我来动手比较合适。”
“死侍当死，这个道理我很认同，但死侍同样是命，这个道理比前面那个道理更大。”
苏阙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慕容叶淑没有打断，只是安安静静听着，女子知道当年那个少年自从拿起那块木牌开始，就已经变了，变得杀伐果断，变得不再是少年。
还记得当初在郾城慕容叶淑用她独有的那双眼睛看见了少年的很多心思，有少年饮酒醉江湖，有将军驾马扫千军，有儒生读书行天下，但现在多了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明明已经开始微微驼背，但仍旧想要挺直身体。
一个少年居然有了暮气，多悲哀，多痛苦，多让人心疼。
慕容叶淑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轻轻地迈着步子，走到苏阙的身旁，静静地站定。
慕容叶淑弯下腰，缓缓地凑近苏阙的脸。她的目光温柔而专注，双眼愣愣地看着苏阙那张布满裂痕，越发疲惫的脸庞。苏阙的双眼有些发愣，一时间不知所措。
两人的脸越来越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慕容叶淑的鼻尖几乎要触碰到苏阙的脸颊，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气息，那是一种混合着汗水和疲惫的味道。
就在两人的距离即将缩短到极致的时候，苏阙突然回过神来。他猛地轻咳一声，像是被自己的思绪吓了一跳，然后迅速地挪开了脸庞。
慕容叶淑也同样回过神来，她有些尴尬地直起身子，看着苏阙的脸庞，心中却仍旧有些留恋。她的目光停留在苏阙的脸上，久久不愿离开。
苏阙赶忙直起身，看着旁边的萧燕燕，咧嘴一笑说道：“你们要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我就留在这里，还有些事情要想想。”
萧燕燕微微颔首，便蹲下身收拾餐盘，随后站起身看了一眼慕容叶淑，慕容叶淑看了一眼苏阙，知道他现在想一个人待着，便同样转身跟在萧燕燕身后离开。
苏阙重新伸了个懒腰，重新躺回躺椅上。
刚躺下，一位眉心有痣的的少年，就出现在苏阙身边，双手附后，笑道：“怎么是不是差点儿压不住枪？人家姑娘自己上来投怀送抱，你居然能够坐怀不乱，真男人啊。”说完裴峨岷朝着苏阙竖起一根大拇指。
苏阙翻了个白眼说道：“少在那儿阴阳怪气，我的身体没毛病。”
裴峨岷啧啧两声，投来一个根本不信的眼神，便于只见躺在草地上，抬头看着天空繁星，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不休息一下？”
苏阙说道：“我说我现在一点也不困，你信吗？”
“你在想什么？”裴峨岷问道。
“很多，我离开家乡已经差不多有三四年了，现在不知道楚禄在鲁师傅的手底下有没有好好做事，不知道小镇里赌坊里的嫂子现在怎么样子，不知道柴雁翎南下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我就这么慢慢想，慢慢想，从自己出小镇就开始默默推演，将自己走过的路，跨过的河都想一遍。事情很多不过要是认真算的话，应该有三件事。”
“哪三件？”
“第一件事是我还在小镇的时候，嫂子乐青舒说过，小镇马上就要不太平，没有个几年是恢复不了的，所以我才会决定要离开家乡，当初我还担心楚禄会不会出事，但是之后知道那位鲁师傅就是鲁浮生，所以也就渐渐放下心来，之后带着慕容叶淑离开，这一路遇上了不少人。”
“第一次是在宁安县遇到程昱，那个时候我连通关文牒是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有那位醉梦楼的老先生帮忙，我们恐怕要花费不少力气，但是我长这么大，我跟这个老先生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所以我觉得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事情。”
“裴峨岷。”苏阙突然叫了一声旁边的少年。
“嗯？”裴峨岷回答了一句。
“你还记得吗？你曾经给我做了两个梦，第一个梦我记得很清楚，就是让我再一次回想起我婆婆离开自己的过程，这个事情我记得很清楚，但是第二件事情我就感觉很无厘头，我记得是我在小镇里娶了一个妻子，但是最后妻子难产而死，连带着我的孩子一同死去，最后自己孤独一人，死在了角落。这个场景我很陌生，非常陌生，但是又感觉自己在哪里见过，我一直在想，拼命地想，终于我想到了一个人。”
“是谁？”
“老疯子，就是那个待在煞经里把我害成这样的那个老疯子。”
听到这话，裴峨岷猛然惊觉，头皮发麻，心血沸腾，就连刚刚凝聚出来的身形都要崩散。
苏阙则是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古井不波继续说道：“姓裴的，我不管你是裴峨岷还是裴楚荆，也不管你和醉梦楼的那位老先生有什么谋划，我等你告诉我事情，我不急。相比于这件事情，我还有另一件事情。”
裴峨岷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安静听着之后苏阙要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