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甲板上，海风卷着湿气扑在脸上。林蔚然靠在控制舱门边喘了口气，手指还搭在电源开关上。她听见警报声渐渐低下去，屏幕彻底黑了下来。
顾明远站在她身后半步，低头看了眼腕表。时间停在五点三十五分。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推了她一下：“走。”
两人沿着紧急通道往上爬。铁梯被海水打湿，每踩一步都发出沉闷的响动。林蔚然右手扶着栏杆，左手攥紧背包带。那支钢笔还在衣袋里，贴着胸口的位置，像一块温热的石头。
他们从检修口翻出甲板时，天已经亮了一层。远处海面泛起银白，浪头开始变高。货轮正破开一道深色水线，朝着南方驶去。
直升机的声音由远及近。林蔚然抬头，看见一架深蓝色机身在低空盘旋，机身上印着国际刑警的标志。它没有降落，只是绕着船体飞行，一圈又一圈。
“他们还没接手。”顾明远说。
“不急。”林蔚然走到船头，双手撑在栏杆上。风吹乱了她的马尾，她也没去整理。视线尽头，是父亲当年最后一次报道所指向的海域方向。
顾明远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布料还带着体温，袖口有些磨损。他站到她旁边，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数据发出去了。”他说。
“全世界都看得到。”
“周慕云会知道。”
“他知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脚下的甲板微微震动，引擎在深处持续运转。林蔚然摸了摸胸前口袋，两支录音笔都在。一支是新的，一支是旧的，笔身刻痕不同，重量也不一样。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看了一眼，锁屏界面跳出一条加密消息提示。来源未知。
顾明远皱眉：“别点开。”
“得看。”她说。
手指划过屏幕，视频自动加载。画面亮起的瞬间，林蔚然瞳孔一缩。
周慕云坐在一张木桌后，背景是一间老旧办公室。墙上挂着日历，停在二十年前的某一天。桌上摆着一个搪瓷杯，杯沿有缺口，里面是半杯冷茶。一本边缘卷曲的采访本摊开着，纸页发黄。
镜头缓缓扫过房间一角，一台老式录音机静静立在柜子上，红色指示灯亮着，仿佛正在运转。
“你来了。”周慕云看着镜头，嘴角微扬，“我知道你会看到这段话。你以为航线改了，证据传了，就结束了？”
他的手轻轻抚过桌面：“我特意还原了你父亲最后工作的地方。你看，连灯光的角度都没变。他那天早上喝了两口茶，写完最后一段记录，出门后再没回来。”
林蔚然的手指僵在屏幕上。
“你们查的不是案子。”他声音轻下来，“是历史。而历史，是可以重写的。”
画面停顿一秒，随即切换角度。他摘下金丝眼镜，擦了擦镜片，再抬眼时目光直逼镜头：“我只是换了个战场。但你呢？你能一直走下去吗？你的搭档，还能陪你多久？”
视频戛然而止。
林蔚然盯着黑掉的屏幕，指尖发凉。
顾明远伸手想拿过手机，她却先一步合上盖子，塞进内袋。
“假的。”她说。
“什么？”
“那个办公室。我爸最后一次用的是临时租的民房，不是单位配的屋子。那张桌子朝向不对，录音机型号也错了。他在撒谎，想让我乱。”
顾明远看着她。
“但他知道我会乱。”她低声说，“所以他才拍这个。”
海风猛地灌过来，吹得她踉跄了一下。顾明远伸手扶住她胳膊，力道很稳。
“你还记得第一次采访时说的话吗？”他问。
她摇头。
“你说，‘只要有一条线索没断，我就不会停’。”他松开手，“现在线索不仅没断，还通到了二十年前。”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定了。
她从衣袋里取出那支钢笔，握在掌心摩挲片刻，然后按下笔帽侧面的小钮。
一道红光射出，笔直刺向天空。
远处海平面，太阳正跃出水面，光芒铺满整片海域。那一束激光转瞬即逝，像是被朝阳吞没了。
但她知道它存在过。
“他不懂。”她说，“有些人走进黑暗，不是为了照亮自己，是为了让后面的人记得路。”
顾明远望着她侧脸，没说话。
直升机仍在盘旋，高度略略上升。货轮继续前行，航迹划开波浪，延伸向不可见的远方。
林蔚然把钢笔收回胸前口袋，动作缓慢而郑重。她抬头看向天空，阳光刺得眼睛微酸。
顾明远的手按在腰间警号牌上，指节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确认什么还在。
甲板前端，一名船员探头张望，又迅速缩回去。
林蔚然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最前方。风吹起她的衣角，帆布包背带滑落一截。她没去扶。
顾明远跟上来，站在她右后方半步位置。两人并肩而立，影子投在甲板上，拉得很长。
海面起伏加剧，船身开始倾斜。远处乌云压境，与晴空交界处形成一道灰白分界线。
林蔚然掏出手机，解锁，打开相机。她对着前方海域拍了一张，又调出刚才那段视频的截图，对比了几秒。
她忽然蹲下身，在甲板边缘捡起一小块碎塑料。颜色偏灰，边缘焦黑，像是从某个焚烧物上剥落的。
她捏着它对着光看了看，递给顾明远。
顾明远接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低声说：“这不是普通包装材料。”
林蔚然点头：“是实验室废料容器的残片。耐高温，抗腐蚀。”
顾明远抬头看她。
“他们还在排。”她说，“哪怕现在，还在排。”
顾明远把碎片放进证物袋，收进怀里。
林蔚然站起身，望向南方。那里有一座无人岛，地图上标为禁航区，但航线图显示，这艘货轮正朝其外围水域靠近。
“我们离目标还有多远？”她问。
“不到一百海里。”顾明远说，“四小时后进入领海交界。”
她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直升机突然改变轨迹，朝另一侧海域飞去。似乎接到了新指令。
林蔚然摸了摸口袋里的U盘，确认还在。
顾明远忽然抬手，指向右舷方向。
一艘快艇出现在视野中，逆浪而来，速度极快。艇身上没有任何标识。
林蔚然眯起眼。
快艇越来越近，驾驶者戴着黑色帽子，身形瘦削。在距离三百米时，它突然减速，停在浪尖上不动了。
那人抬起头，望向货轮。
林蔚然看清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