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链接被利用，是低效的计算模式。”他平淡地给出了结论，仿佛刚才从死亡边缘被拉回来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段运行出错的代码。
沐影大口喘着粗气，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惊恐地看着自己刚才几乎要推开的舱门，门外是翻涌的墨色海水和早已消散的幻象。
劫后余生的恐惧，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一个拙劣的幻影就让你差点去喂鱼。”艾兰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强作镇定，用精灵特有的高傲来掩饰自己刚才一瞬间的惊骇，“潜光之民的意志力，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沐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反驳的词句。
他知道，艾兰娜说的没错。
和眼前这两个怪物般的“陆上人”相比，他的意志脆弱得可笑。
一个沉浸在数据和逻辑里，仿佛没有感情。
另一个则用绝对的理性和骄傲，将所有精神攻击视作低劣的挑衅。
而他，只是一个被历史和记忆束缚的学者。
“精神攻击模型已更新。”卡尔的声音打断了舱内的死寂，“目标优先攻击个体最深层的情感链接。沐影，你的情感依赖被判定为最高威胁。艾兰娜，你的学术偏执是第二序列。远离舷窗。”
他的手指在光幕上划过，一道新的指令被输入。
船舱的舷窗被一层不透明的金属护板缓缓覆盖，彻底隔绝了外界的景象。
“你呢？”艾兰娜忽然问道，“你的弱点是什么？锻造炉炸了吗？”
这是一个带着尖刺的问题。
卡尔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不断跳动的复杂数据流上。
探路者号正在一个巨大的，无形的迷宫中穿行。每时每刻，都有数以万计的虚假信息流试图侵入船体的感知系统。
它们伪装成暗礁、洋流，甚至是友好的海洋生物。
但更多的，是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攻击。
突然，卡尔操作的主光幕闪烁了一下。
一行行整齐的符文代码瞬间变成了一堆无法解读的，扭曲的乱码。
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响彻船舱。
【警告：核心算法崩溃！】
【警告：导航系统失联！】
【警告：安全协议模型置信度：0.01%！】
一连串血红色的警告框，瞬间占满了整个屏幕。
“卡尔？”沐影惊呼出声。
艾兰娜也猛地站直了身体，船体内壁的抗幻术符文光芒一阵明灭不定。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在这片连现实都被扭曲的海域，失去导航，就等于被宣判了死刑。
然而，卡尔的动作却停顿了。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崩溃的数据，没有惊慌，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这不合逻辑。
船体的物理防护和艾兰娜的魔法结界是双重保险，探路者号的系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被从外部攻破。
所以，这不是系统崩溃。
这是“蜃”在告诉他，他的系统崩溃了。
它在攻击他的认知，攻击他最引以为傲，也最依赖的根基：数据与逻辑。
卡尔缓缓闭上眼睛。
一秒。
两秒。
“视觉欺骗。”他终于开口，对身边的两人解释道，“数据流是正常的。它在攻击我的认知。”
艾兰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卡尔的意思。
这种攻击方式，比直接制造幻象要高明得多，也阴险得多。
它不给你一个虚假的目标去攻击，而是直接摧毁你判断真伪的依据。
就在这时，辅助屏幕上突然弹出了一个全新的窗口。
【玩家数据流接入……】
【开始接收来自‘坠星海’区域的冗余数据包……】
一行行信息飞速刷新。
【用户‘霸刀’存在性验证失败……原因：逻辑闭环崩溃（幻觉：被一万个老板同时催KpI）。】
【数据包‘蜃之低语#882’已捕获……】
【用户‘奶茶分我一半’存在性验证失败……原因：感知剥夺（幻觉：所有奶茶都变成了白开水）。】
【数据包‘蜃之低语#883’已捕获……】
【用户‘帅到被人砍’存在性验证失败……原因：自我认知障碍（幻觉：镜子里的人比自己帅了0.01%，无法接受）。】
【数据包‘蜃之低语#884’已捕获……】
沐影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
“援军。”卡尔言简意赅，“或者说，探路的消耗品。”
那些前赴后继冲进迷雾海域的玩家，他们每一次“死亡”，每一次被幻术击溃精神，都会产生独一无二的数据。
这些数据对于“蜃”来说是无用的精神垃圾，但对于卡尔来说，却是解析其攻击模式的宝贵样本。
“他们的失败，正在为我们铺路。”
随着数据包的不断涌入，卡尔的安全协议模型被飞速修正、补完。
主光幕上，那刺眼的0.01%的置信度，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回升。
37.6%……
38.1%……
39.5%……
每一次跳动，都代表着无数玩家的“阵亡”。
主光幕上的乱码和警告也在逐渐消退，重新恢复了清晰的航行图。
探路者号的航线，在海图上被修正得更加精准。
“左舵三度，绕开前方的‘悲伤螺旋’。”卡尔下达了新的指令，“那里的精神污染浓度超标了。”
船体微微一震，平稳地转向。
“等一下。”一直紧盯着能量探测法阵的艾兰娜忽然开口，“那个能量波动……很奇怪。”
她的手指指向法阵的一角。
那里有一个微弱的光点，时隐时现。
“它不属于‘蜃’的体系。‘蜃’的幻术虽然千变万化，但核心是秩序的，是精密的。而这个……”艾兰娜蹙眉，“它混乱，无序，充满了随机性。像一群喝醉了的哥布林在胡乱施法。”
卡尔立刻将探测权限切换了过去，对那个异常的能量信号进行光谱分析。
“能量频率不匹配任何已知魔法。但它的行为模式……”
他的手指在光幕上停住。
【正在匹配玩家数据库……】
【匹配成功。】
一个玩家小队的资料被调取了出来。
小队名称：【疯人院】
小队队长：精神病科张主任
小队宣言：我们的口号是，只要我比幻觉更疯，幻觉就影响不到我！
沐影：“……？”
艾兰娜：“……荒谬！”
卡尔却陷入了沉默。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一个看似荒谬的逻辑链条，在他的思维中迅速形成。
“蜃”的精神攻击，本质上是基于目标的理智和逻辑，寻找其中的漏洞，然后进行放大和扭曲。它需要一个稳定的“现实基准”作为参照物，才能构建出足以以假乱真的“虚假”。
但如果……目标本身就没有一个稳定的“现实基准”呢？
如果目标的思维是跳跃的，混乱的，毫无逻辑可言的呢？
那么，“蜃”的攻击算法就会因为找不到有效的“攻击向量”，而陷入判定失败。
这群玩家，用一种卡尔都未曾设想过的方式，免疫了精神攻击。
他们不是在抵抗幻术。
他们是在幻术的领域里，比幻术本身，更加疯狂。
“他们在移动。”卡尔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凝重，“而且，他们的方向……和我们一致。”
这群疯子，并非在原地打转。
他们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竟然也在朝着“沉眠之涡”的核心区域前进！
船舱内再次陷入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更久。
探路者号的船身猛地一震，仿佛冲破了一层无形的薄膜。
周围那粘稠的墨色海水，瞬间变得清澈起来。
一直被浓雾笼罩的前方，豁然开朗。
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宏伟城市，静静地悬浮在深海之中。
它的建筑是倒悬的，尖塔的塔顶指向无尽的深渊。无数奇异的光带在城市间穿梭，仿佛流动的星河。
那里没有丝毫的死寂，反而充满了瑰丽而诡异的生命力。
蜃楼之城。
【目标已锁定：蜃楼之城。】
光幕上，系统提示音冷静地响起。
但紧接着，另一个更加刺眼的警告框弹了出来，一个急速闪烁的红色光点，出现在了战术地图上，位置，赫然就在蜃楼之城的最外围轮廓线上。
【警告：‘疯人院’小队已抵达目标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