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重锤砸飞头盔,牛犇浑身剧震,直挺挺栽倒在地。
那官兵喜出望外,这分明是个反贼头目,忙不迭割下首级悬在腰间。牛犇怒目圆睁的脑袋随着步伐晃荡,仿佛仍在凝视义军左翼溃败的惨象——
溃兵如潮水般漫山逃窜,哭嚎震天,而官兵根本不屑追击,径直插向徐寿辉中军后方。
大帅!左翼垮了!官兵正包抄咱们后路!
满脸血污的徐寿辉回头瞥了一眼,又漠然转回,嘶吼道:取脱脱首级者,赏万两白银!
彭莹玉与曾法兴、陶九等人交换着眼色。
还磨蹭啥?彭莹玉咬牙道,眼下只有宰了脱脱才能翻盘!若此时撤退,不仅前功尽弃,更要腹背受敌!
他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大帅分明是中了诱敌之计,如今却只能孤注一掷,看是咱们先斩脱脱,还是官兵先碾碎咱们!
那蒙元丞相竟敢以身为饵,当真够狠!
那就杀到底!曾法兴眼中凶光毕露,不过得留支人马断后。
让陈友谅部留下。许甲提议。
附议。陶九立即应和。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始终沉默的陈友谅。
陈友谅望着近在眼前的脱脱帅旗,又回头瞥见如潮水般涌来的官兵,面色阴沉得可怕。
彭玉莹在徐寿辉军中算是与陈友谅交情尚可的将领,此刻却顾不上这点情谊,若被官兵包抄,天完军必将全军覆没。
陈友谅阴沉着脸拱手作别,一言不发地策马离去。
张定边紧随其后,二人回到中军后阵时,陈友谅突然舒展眉头,露出狡黠的笑容。
你这书生,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张定边太熟悉这个发小了,一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没好事。
陈友谅瞪了他一眼,笑道:我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看徐寿辉那蠢货中了计。你瞧那道山岗,后面必有伏兵,我这是要舍己为人帮咱们天完皇帝解围。
张定边先是颔首,他也早察觉脱脱举止反常,分明是在诱敌。但转念又生疑虑——这个发小真会如此大公无私?
你究竟要怎么做?
我要来个引蛇出洞。你看那边,官兵左翼与我军右翼混战处有条缝隙,只要在右翼合围前冲出去就安全了。
这不就是临阵脱逃吗?张定边大惊失色。他可以不在乎徐寿辉死活,但战场上还有十万弟兄啊!
胡说什么!都说了是引蛇出洞,我要引开追兵给陛下减轻压力。陈友谅瞪着眼睛问,老张你到底帮不帮我?
张定边无奈摇头。什么引蛇出洞,徐寿辉帅旗在此,官兵怎会追他们?但最终还是点了头——既是兄弟开口,刀山火海也得陪。
见挚友应允,陈友谅喜形于色:好!你率骑兵护住侧翼,遇敌即退,切莫恋战!
明白!
陈友谅率部直扑那道逐渐收窄的缝隙,张定边带着骑兵在右翼游弋,将逼近的官兵骑兵一一杀退。张定边手中铁矛如蛟龙出海,所向披靡。
山坡上观战的常遇春看得目瞪口呆:天完军中竟有如此猛将?
真乃神勇无双!他不由脱口赞叹。
蓝玉嬉皮笑脸地插话:姐夫又拽文呢,准是从李善长先生那儿学来的吧!
常遇春狠狠瞪了眼这个没规矩的小舅子。
朱慕突然开口:可知此人姓名?他收集猛将的癖好又犯了。
蓝玉抢着答道:俺晓得!这人叫张定边,是徐寿辉麾下陈友谅的副将。那陈友谅还跟俺搭过话呢。
陈友谅?张定边?
朱慕立刻打消了招揽的念头。非是张定边不够勇猛,而是此人对陈友谅忠心耿耿,绝无可能归顺。
前世陈友谅兵败身亡后,张定边辅佐少主继位。朱元璋大军压境时,他率部死战不退。终因寡不敌众,为保全故主家眷,与朱元璋立约献城,随后出家为僧,还留下打虎的传奇。
这等人物,荣华富贵难以打动。除非陈友谅身亡,且非己所害——太过麻烦!朱慕思量片刻便作罢。如今他麾下猛将如云,即便张定边有元末第一勇将之称,也懒得费这心思。何况这尚有争议,常遇春未必逊色,更遑论当今真正的第一猛将,舍我其谁?
此时陈友谅在张定边骑兵护卫下突围而出,转眼消失在山道间。
大帅,不追么?常遇春望着逃窜的敌军问道。
朱慕摆手:不必,陈友谅是徐寿辉的人,与咱们何干?
!陈友谅这龟孙子跑啦!!!正在冲杀的许甲回头见状,愣怔片刻后暴跳如雷。
众将回首,个个怒不可遏。
都给老子闭嘴!徐寿辉脸色阴沉地厉喝,陈友谅那狗贼老子自会收拾,眼下先宰了脱脱再说!
他喘着粗气吼道:听好了!一往无前,誓不回头!
一往无前,誓不回头!将士们齐声呐喊。
此刻义军已深入敌阵,退路早断。
山岗上的贾鲁隐约听见喊声,冷笑道:不回头?正好全葬在此处!
陈友谅突围约莫一刻钟后,元军合围完成。
官兵步骑混杂,未及整队便向徐寿辉中军压来。
许甲,断后!彭莹玉急令。
许甲暗骂一声,率部返身迎战元军。两军顷刻厮杀作一团。
近了!马上就到了!
徐寿辉双目赤红地盯着脱脱帅旗,亲兵距敌帅仅十余步之遥。
呜——
低沉的号角骤然响起。
轰隆!
脱脱帅旗应声而倒,后方山岗突然竖起新旗,赫然写着大元中书左丞贾鲁。
什么?!
徐寿辉猛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他失声惊呼。
原来如此!
对面山坡上的朱慕也看清了那面旗帜——他异于常人的目力能辨清千米外的字迹。
是贾鲁!脱脱根本不在此处!
朱慕脸色阴沉如水。
难怪先前觉得元军战力参差,唯有前锋算得上精锐。
原来脱脱与主力根本不在这里。
那去了何处?
徐州?
朱慕摇头。
显然脱脱必是去攻刘福通部了,那才是元军主攻方向。
他抬眼望向西北,眉宇间透着忧色。
三哥,千万撑住啊!
......
弟兄们,给老子顶住!
浑身浴血的朱重八瞪眼嘶吼。
徐达怒吼道:“官兵想取咱们性命可没那么简单,弟兄们抄家伙跟他们拼了,杀一个回本杀两个有赚!”
“杀!杀!杀!”
夕阳悬在西天迟迟不落,仿佛要看尽这场厮杀。
元军千户冷眼望着被困在山头的朱重八部,漠然挥手:“全歼叛贼!”
土黄色 的官兵如潮水般涌上山坡。
三台山前线,徐寿辉目睹了震撼场景。
当贾鲁的帅旗升起时,山岗后传来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声。
一队队铁甲重步兵从山脊后列阵而出。
亲卫队长急勒缰绳:“陛下请暂避锋芒!”
面对逼近的铁甲洪流,亲兵们紧张地结成护卫阵型。徐寿辉目光在前后战场间游移,最终死死盯住贾鲁帅旗,暗自计算着伏兵数量。
山岗上,贾鲁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个反王的选择。
“弟兄们听着!”徐寿辉突然振臂高呼,“前有铁壁后无退路,唯有斩将夺旗才有一线生机!随我杀过去!”
“杀!夺帅旗!”
山坡上的朱慕见状颔首:“徐寿辉倒有几分胆色,此刻帅旗便是全军命脉。”
常遇春不耐烦地活动筋骨:“大帅,该咱们上场了吧?”
朱慕凝视战场:“再等等,看贾鲁是否还藏着后手。”
“忍着!”朱慕冷冷扫了老常一眼,后者顿时噤若寒蝉。
蓝玉和邓愈躲在后面窃笑。
“徐寿辉倒有几分胆识!”山岗上的贾鲁微微颔首。
且看是你的中军先破我铁甲阵,还是我的兵马先合围成功。
“大丈夫何惧一死!随我杀——”徐寿辉的吼声响彻战场,仿佛回到了当年率众 的峥嵘岁月。
多久没亲自冲锋陷阵了?
呵,这把老骨头还没生锈,刀还提得动!
此刻徐寿辉心中竟无半分惧意。亲卫将领们见状,血性顿起。
陛下都身先士卒,我等岂能落后!
彭玉莹率先策马越过徐寿辉,紧接着曾法兴、陶九接连冲上前线。望着这些昔日兄弟如今仍誓死相随,徐寿辉露出欣慰的笑容。陈友谅临阵脱逃带来的阴霾,此刻一扫而空。
前沿阵地上,他的亲卫正与官兵铁甲阵惨烈厮杀。徐寿辉清晰看见:
——同乡出身的什长身中数矛坠马,仍撕下敌兵半张脸;
——跟随两年的老兵用卷刃马刀锯开敌人喉咙,血溅三尺;
——后方许甲部虽被黄潮淹没,喊杀声却持续不断,为前锋争取着时间;
——右翼部队正与官兵互相吞噬,虽精锐却寡不敌众。
“好!今日便再搏一回性命!”徐寿辉目光如电,催马加速。
夕阳西沉,三台山前沃野已成血海。断肢残躯铺满田野,血溪在垄沟间蜿蜒,腥风裹着暑气飘向远方。
朱慕深吸这熟悉的血腥气,望向战场。徐寿辉亲卫的亡命冲锋竟撼动了铁甲阵,山岗隐隐动摇。
莫非贾鲁当真没有后招?就这般放任徐寿辉突围?
血色残阳下,战局胶着。
朱慕并非在诅咒徐寿辉,他需要准确判断敌军动向,才能抓住致命一击的时机。
此刻战场态势已然分明——官军虽形成合围之势,但整体优势并不明显。若让徐寿辉突围成功,战局随时可能逆转。
山巅的贾鲁面色骤变。他盯着山下五千铁骑,咬牙按捺住调动他们的冲动:传令铁人军死守阵地,退后者诛九族!这道染血的军令在山谷间回荡。
战局急转直下。许甲部的喊杀声渐渐消逝,最终全军覆没。官军右翼如潮水般涌来,徐寿辉的亲卫虽已突破铁人军半阵,却在贾鲁死命令下遭遇更顽强的抵抗。
杀过去!彭莹玉满嘴血沫怒吼着,金瓜锤将一名铁甲兵头颅砸得粉碎。但后方追兵已至,陶九被迫率两千红巾军断后,致使徐寿辉主力仅剩八千余人,攻势愈发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