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多病一手扣着郭坤的后颈,几乎是半拖半押地将人带过来,目光第一时间就黏在归宁身上,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归宁,你没事吧?”
他话音里还带着未平的喘息,显然方才为了追郭坤也费了不少力气,视线在归宁湿漉漉的衣摆和苍白的脸上扫来扫去,满是焦灼。
归宁缓缓摇了摇头,唇色泛着水浸后的苍白,没应声。
他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开重拼过一般,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皮肉疼。
方才从坡上滚下去时,那些凸起的寿山石像无数个冰冷的棱角,狠狠剐蹭着后背,此刻隔着湿透的里衣,都能感觉到那一片火辣辣的灼痛,不用看也知道,定然是青紫交错,甚至可能已经磨破了皮。
可他抬眼瞥见方多病眼底的担忧,又瞥见不远处李莲花略显失神的身影,终究是把到了嘴边的痛呼咽了回去——他不想再给大家添麻烦,更不想让李莲花为他分心。
这般忍着疼,倒让他猛地想起了那些死去的新娘。
她们身上的骨折和满身伤痕,恐怕正是拜这些寿山石所赐。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套沉重的石榴裙,裙摆坠着的绣线和珠饰沉甸甸地压在腿上,连他一个男子穿着都觉得行动不便,更别说那些纤细的女子。
窄小的裙口限制着步伐,沉重的衣料拖着身体,再加上郭坤突然出现的惊吓,人一摔倒,哪里还能稳住身形?
只会像他方才那样,顺着下坡之势滚下去,被寿山石反复磕碰,一身伤痕累累,最后落入水中,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另一边,笛飞声斜倚在一棵老槐树下,目光落在兀自站在镜石旁发呆的李莲花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嘲讽的弧度。
他抬脚一步步走近,靴底踩过地上的草叶发出轻微的声响,语气里满是不屑:“连个疯子都招架不住,怎么?这几年当‘废物’当惯了,连自己护着的人都顾不住了?四顾门的脸面,你还要不要了?”
李莲花像是才从沉思中回过神,垂眸看着地面上自己被月光拉长的影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
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四顾门早就散了,哪还有什么脸面可言?再说了,脸面能当饭吃,还是能破案?”
他刻意绕开了“护不住归宁”这个话题,可笛飞声的话像一根细针,狠狠扎进了他心里。
他暗自审问自己:如今这般藏着掖着,守着李莲花的身份,真的能护好归宁吗?
方才归宁滚下坡时那声闷哼,至今还在他耳边回响,让他心口一阵阵发紧。
笛飞声抱臂而立,不知是角度巧合,还是他眼神本就锐利,竟恰好瞥见归宁领口处渗出的一丝暗红血迹——那血迹混着水渍,若不细看,很容易被忽略。
他挑了挑眉,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手腕一扬,药瓶便精准地落在李莲花手中,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你的小东西受伤了。”
李莲花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瓶,瓷瓶冰凉,上面还残留着笛飞声指尖的温度。
他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归宁,少年正弯腰拧着裙摆上的水,动作有些迟缓,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
想到那些锋利的寿山石,他眉心瞬间紧锁,指节不自觉地攥紧了药瓶,骨节泛出青白,语气却依旧平淡无波:“谢了。”
笛飞声见状,勾唇凑近一步,温热的气息几乎要喷在李莲花耳畔,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有了在意的人,我们的比试,你不比也得比。”
李莲花猛地抬眸,与笛飞声的视线撞在一起。
一人眼底满是志在必得的锋芒,仿佛已经胜券在握;另一人则带着几分无奈,又夹杂着些许不耐。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争强好胜的李相夷,这般比试,于他而言不过是徒增麻烦。
就在二人目光对峙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郭乾带着几个庄丁匆匆赶到,脸上带着几分愠怒和疑惑:“这半夜三更的,你们在此处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方多病本就因为归宁受伤而满心火气,听到郭乾的话,当即扭头反驳,语气里的怒意毫不掩饰:“郭庄主,你倒问问你这位郭二爷!为何半夜背着个骷髅头在我们房前装神弄鬼,还趁人不备出手偷袭!”
他指着郭坤,声音又提高了几分,“若不是他突然出现,归宁怎会失足滚下坡,差点淹死在池子里?莫不是你们叔侄串通一气,故意对我们不利,好掩盖采莲庄接连发生命案的真相!”
郭祸急忙上前一步,皱着眉解释:“方公子,您误会了!我二叔确实会些拳脚,但性子虽疯,却绝无害人之心!我们采莲庄素来与人为善,更不会对几位恩公有所加害啊!”他急得额头都冒出了细汗,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李莲花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脸上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开口问道:“郭庄主,对面那间屋子,听闻是给远嫁的新娘准备的待嫁之所?因路途遥远,新娘会提前住进来,是吗?”
郭乾点头,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是又如何?我诏笃的规矩,向来如此。”
“那为何房内没有镜子?”李莲花话锋一转,目光紧紧盯着郭乾。
郭乾皱眉,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先前请风水大师看过,说这间房不宜安置镜子,会冲撞了福气。”
李莲花又指了指湖边那块凸起的石头,以及岸边一排寿山石摆设,继续追问:“那湖边这块凸起的石头,还有这一排寿山石,难道也是风水大师的意思?”
郭乾脸上露出几分理所当然的神色:“此处是下坡之势,若不设些东西挡着,财气福气便会顺着坡势流走。用寿山石挡一挡,也是为了改改格局,聚敛福气。至于那块凸起的石头,不过是天然形成,有何奇怪?阁下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