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让忘尘彻底摆脱“白术”这个身份带来的旋涡,恐怕没那么容易。
这世间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牵扯着长生秘辛与血海深仇。
好在知晓忘尘便是“白术”的人本就不多,这或许是眼下唯一的慰藉。
李莲花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白术怀玉丹》和那两封信,纸张边缘被体温焐得温热,却依旧压得人胸口发沉。
他暗自思索片刻,指尖在袖中轻轻叩着,像是在盘算着什么,随后对忘尘道:“隔壁似乎还有间石室,说不定藏着些遗漏的线索,我去看看。”
话落转身走出溶洞时,洞外的天光已有些偏斜,夕阳的金辉透过树梢洒下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
忘尘留在原地继续寻找,哥哥为什么会吐血呢?
哥哥说没事,可没事怎会吐血?难道是碧茶之毒还没压下去?
还是说……自己的血其实没用?忘尘皱着眉,心里七上八下。
记忆里那个疯癫的药师总说他的血是“至宝”。
可若是连哥哥的毒都压制不住,那这“至宝”又有什么意义?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的疤痕还隐隐作痛,或许……改天再偷偷取一碗血给哥哥试试?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该试试。
打定主意后,忘尘便沉下心来继续搜寻,他之所以这般执着地搜寻,便是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谁。
那些追杀者为何对自己紧追不舍,更想找到能一劳永逸解决麻烦的法子。
哥哥总说不在意被连累,可他不能不在意。
每次看到李莲花为护他而涉险,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疼。
这间石室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靠墙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瓶,瓷的、陶的、甚至还有些琉璃的,瓶身上的标签大多模糊不清,有的早已被岁月磨得只剩个边角。
忘尘挨个儿拿起查看,有的瓶子里装着灰褐色的粉末,有的盛着粘稠的膏体,还有些是空的,瓶底残留着黑色的污渍,看着便不是善物。
他翻遍了每个角落,连石缝里都仔细探过,最终也只找到些零散的药渣,实在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搜完走出石室,就见李莲花也从隔壁出来,神色平静,仿佛刚才那点异样只是错觉。
“搜完了?”李莲花开口问道,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忘尘点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沮丧:“嗯,没什么有用的,都是些瓶瓶罐罐,连张完整的字条都没找到。”
李莲花闻言笑了笑,那笑意浅浅的,像水面掠过的涟漪:“既然没用,那便走吧,先下山再说。”
忘尘应了声,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溶洞外走。
心里的不安却像潮水般涌上来,忍不住开口道:“哥哥,我……我还是怕。那些人要是再找来,要是因为我伤了哥哥,那我……”
李莲花的脚步忽然停住,转过身看着他。
夕阳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清他眼底深处的沉静,像是包容着千言万语。
“乱想什么呢?”他的声音沉了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既喊了我这声哥,我就不会扔下你不管。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有我在,莫怕。”
忘尘看着他,忽然觉得哥哥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以前的李莲花,说话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洒脱,像风吹过湖面,漾起涟漪便散去。
可此刻,他的眼神里藏着些沉甸甸的东西,像是背着什么秘密,连笑容都比平时淡了几分。
是因为那两封信吗?还是因为自己胸口的疤痕?
忘尘想不明白,只觉得心头像压了块石头,闷闷的。
想不明白,他便不再多想,小跑两步跟上李莲花的脚步。
二人沿着河边往外走,河水潺潺,映着夕阳的余晖,泛着粼粼的波光。
路上,忘尘绞尽脑汁地回忆着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段,断断续续地说着,希望这些模糊的片段能给哥哥带来些帮助。
李莲花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指尖却在袖中轻轻摩挲着那两封信的轮廓。
其实,根据信里的内容,他早已拼凑出了大概的真相,只是这些真相太过残酷,实在不忍让忘尘知晓。
让他没想到的是,苏景年竟出身神医谷。
难怪这些年神医谷销声匿迹,原来是被隐宗所灭。
柯淮奕恐怕是从哪里听闻了用人炼药可求长生的邪说。
才假借生病为由,混入神医谷,随后痛下杀手,屠戮满门,只为逼苏景年就范。
苏景年被掳至隐宗后,被迫以人试药。
柯淮奕竟丧心病狂到用自己的亲生儿子作药引,美其名曰“血脉纯净,易成大器”。
这一招也实在歹毒,要知道虎毒尚且不食子。
苏景年无奈也就将计就计,一来可用亲子牵制柯淮奕,让他不敢轻易对妻儿弟子动手。
二来,若药真能成,他便是最大的受益者。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柯淮奕会冷血至此,
连亲生儿子的性命都毫不在意,眼里只有那虚无缥缈的长生。
二十多年的时间,在无数稚子的血泪与苏景年的暗中筹谋下,“白术”竟真的成了。
可也是在那时,苏景年得知了妻儿早已遇害的噩耗,甚至第一个试药的稚子便是自己的骨肉。
滔天恨意之下,他本想将“怀玉丹”据为己有,待功力大增后便手刃仇敌。
可柯淮奕也留了后手。就在苏景年准备取“白术”心头血的那个夜晚。
柯淮奕带人突袭,想抢夺这即将功成的“至宝”,才有了那场药成之夜的反水。
苏景年最终不敌,却在最后关头做了下了决定——放走“白术”。
或许是残存的良知,或许是想留下柯淮奕的软肋,他将自己毕生的内力灌注进忘尘体内。
因忘尘血脉特殊,内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导致经脉反复破裂重组,这反而让柯淮奕束手无策。
后来,忘尘被金针锁住生机,一直维持着孩童模样,流落街头成了乞丐,这才让众人一时没了踪迹。
至于隐宗被一夜灭门,恐怕也是苏景年的手笔。
以他神医谷的手段,用毒再合适不过——或许是潜伏两年,摸清了隐宗的布防与作息,才在某个深夜潜入,以毒杀之,报了血海深仇。
如此说来,柳乘风必然知晓苏景年的旧事,甚至可能认识“白术”。
以柳乘风的年纪,当年未必是参与者,却定然脱不了干系。
可他如今被百川院带走,要想封住他的口,恐怕没那么容易。
百川院办案素来严谨,若让他们顺着柳乘风这条线查下去,迟早会牵扯出忘尘……
李莲花看着身边叽叽喳喳说着往事的忘尘,夕阳的光落在少年脸上,映得他眼底澄澈,像极了山涧里最干净的泉水。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
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他都必须护着这孩子,让他能真正像个“忘尘”,而非背负着“白术”的枷锁,在仇恨与阴谋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