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的车轮碾过江南青石板路，发出“碌碌”的轻响，混着街市上的叫卖声、船桨声，倒有了几分烟火气。
李莲花将马车停在闹市区一处开阔地，车帘一掀，对归宁道：“你在这儿支个摊子，给人看看小病，我去玲珑阁转转。”
归宁应了声，熟门熟路地从车后翻出药箱，找了块干净的布铺在桌上，刚把“妙手回春”的小木牌摆好，就有几个街坊围了过来。
这两年跟着李莲花走南闯北，他早已练就得一身看些头疼脑热的本事，加上待人温和，倒也容易让人信服。
李莲花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忙活，转身往镇中心走去。
玲珑阁的牌匾在阳光下有些褪色，门口的两盏灯笼耷拉着，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他刚迈步进去，一个穿着灰布褂子的小厮就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客官里面请，要喝茶还是下棋？”
李莲花扫了眼阁内，只见偌大的厅堂里稀稀拉拉坐着两三个人，连靠窗的雅座都空着，与“棋痴镇第一棋社”的名号实在不符。
他随小厮在一张空桌旁坐下，目光落在墙边挂着的棋盘上：“来盘棋吧。”
小厮很快请来了一位驻店棋手，看年纪约莫四十许，面色有些憔悴。
两人摆好棋子，刚落了没几子，李莲花便漫不经心地开口：“在下初来贵地，听闻玲珑阁是镇上的招牌，怎么今日这般冷清？”
那棋手落子的手顿了顿，抬眼打量了李莲花一番，见他衣着寻常，倒像是个赶路的外乡人，便叹了口气：“客官有所不知，自从阁里出了那桩事，谁还敢来啊？都怕那‘棋魂索命’的邪事落到自己头上。”
“哦？”李莲花指尖捏着一枚白子，眼眸微抬，“棋魂？这倒是新鲜。恕在下孤陋寡闻，不知是什么棋魂如此厉害？”
棋手放下棋子，声音压得低了些：“就是阁里那副墨玉棋盘啊。前阵子阁主就是对着那棋盘下棋时没的，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像是……像是被棋魂勾走了魂魄。”
他一边说，一边将魏阁主暴毙的经过细细讲了一遍，与李莲花在路上听来的相差无几，只是言语间多了几分亲历者的惶恐。
两人说话间，棋局已渐渐明朗。李莲花落下最后一子，棋盘上黑白分明，胜负已定。他抬眸笑道：“阁下承让了。”
那棋手愣了愣，盯着棋盘看了半晌，才拱手道：“阁下棋艺高超，在下佩服。”
李莲花摆了摆手，语气随意：“我不过是个臭棋篓子，侥幸赢了罢了。实不相瞒，我这人有个癖好，就爱琢磨些奇案怪事，方才听阁下一说，倒对这‘棋魂索命’的案子来了兴趣。不知可否让我在阁里探看一二？”
那棋手面露难色，他只是个驻店的，哪敢做主？只得起身道：“客官稍等，此事我做不了主，得去问问我们少阁主。”
这里的“少阁主”，便是魏阁主的徒弟阿明。
此时阿明正在后堂整理师父的遗物，听闻有个外乡人要查师父的案子，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他心里暗骂这外乡人多管闲事，可转念一想，若是能让这外乡人查不出个所以然。
反倒能坐实“棋魂索命”的传言，到时候谁也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还能显出他这个做徒弟的“豁达”。
这么一想，阿明便压下不快，整理了一下衣襟，迈步来到前厅。
他对着李莲花拱了拱手，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沉痛：“阁下远道而来，心意我领了。
只是家师尸骨未寒，若阁下要查，还请手下留情，莫要太过惊扰。”
“自然。”李莲花回了一礼，“在下只是好奇，绝无冒犯之意。”
阿明点点头，对刚才那棋手道：“四九，你陪着这位李莲花先生，带他去看看案发现场。”
四九连忙应了声“是”，引着李莲花往后院走去。
阿明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对着身旁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跟上去看看，他查什么了，一一汇报。”
李莲花感觉到后面的跟踪勾了勾唇没说什么，穿过几重院落，便到了魏阁主出事的棋室。
房间里还保持着当时的模样，那副墨玉棋盘就摆在靠窗的桌案上，上面盖着块红布，透着几分诡异。
“就是这里了。”四九指着桌案，声音有些发颤，“阁主当时就坐在这张椅子上，倒下去的时候……吓死人了。”
李莲花掀开红布，墨玉棋盘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
他仔细端详着棋盘上的纹路，初看只是寻常的棋路格子，可凑近了瞧，才发现几处纹路的衔接处藏着极细的凹槽，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用指尖蹭了蹭凹槽，指甲缝里沾了点淡白色的粉末。
“取根银针来。”李莲花道。
四九连忙找来一根银针，李莲花将银针蘸了点粉末，又从怀里摸出个小药瓶，倒出一点透明液体，将银针放了进去。
不过片刻，原本亮白的银针颜色竟微微变浅，带着点灰败的色泽。
“这是‘迷幻散’的粉末。”李莲花捻了捻指尖，“少量能让人产生幻觉，若是过量，能抑制呼吸，致人死地。”
四九听得脸色发白：“这……这不是棋魂索命？”
李莲花没接话，转而问起魏阁主的习惯。
四九想了想，说道：“阁主下棋时，有个特别的习惯——思考的时候总爱用指尖蘸着茶水，在棋盘上慢慢擦，说这样能‘通棋灵’，思路会更清楚。”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出事那天的棋局，是阿明师父提议的新局，棋盘也是他提前从库房取出来，说要‘好好擦拭一番，让师父有个好心情’。”
李莲花点点头，又让四九带他去看魏阁主的遗体。
遗体停放在后院的灵堂里，盖着白布，因天气渐热，已经隐隐有了气味。
李莲花皱了皱眉，运起内力封住自己的嗅觉。
他忽然觉得，当年碧茶之毒发作时五感尽失，倒也有几分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