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男孩没再像之前那样浑身戒备,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备似的,乖乖走到李莲花跟前,依着他的意思坐下,安安静静地等着,那模样倒有几分听话。
看来他是默认了“萝卜”这个临时起的名字,李莲花瞧着他这副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语气也松快了些:“去洗手,看到那边的盆了吗?”
说着抬手指了指一旁早就备好的铜盆,里面盛着半盆清水,看着倒还干净。
萝卜顺着他指的方向扭头看了看,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盆边,笨拙地撩起水搓了搓手,洗得不算仔细,却也算是照做了。
洗好手重新坐回原位,他依旧没说话,只是睁着一双干净的眼睛望着李莲花,像是在等下一步吩咐。
李莲花见状,微微点了点头:“看来你不是又聋又哑,只是不会说话,耳朵倒是好使。行了,吃饭吧。”
话音刚落,萝卜就直接伸手往桌上的碗里抓去,那架势活像一只小兽。
李莲花眼疾手快,抬手就在他手背上轻轻打了一下,力道不重,却足以让他停下动作。
“用这个,”李莲花晃了晃手里的两根竹筷,“这叫筷子,不是让你用手抓的。”
萝卜眨了眨眼,看看李莲花手里的筷子,又抬头看了看他,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筷子,手指僵硬地抓着,试了好几下才勉强稳住。
他偷瞄了一眼李莲花,见对方没再阻止,便学着样子往嘴里扒拉米饭,只是那姿势实在笨拙,筷子夹不住东西,大半时间还是靠戳和扒,吃相算不上文雅。
李莲花坐在对面,看着他这副“自己说一句,他才动一下”的样子,最后实在忍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一顿饭吃下来,他觉得比自己下厨做饭还要累上三分,光是教这孩子用筷子,就耗了他不少耐心。
饭后收拾碗筷时,李莲花琢磨了半晌,觉得把这孩子留在身边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送到义院让人照看着更稳妥些。
打定主意,他便驾着莲花楼,往附近的城镇赶去。
萝卜依旧习惯性地窝在狐狸精的狗窝里,把那只毛茸茸的小家伙抱在怀里,时不时伸出手轻轻摸一摸它的头,动作轻柔得很,倒像是找到了个可以依靠的物件。
“从狗窝里出来,”李莲花的声音悠悠从前面传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警告:“再抱着他,今晚你就只能睡地板了。”
萝卜闻言,抬头看了看驾车的李莲花,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地从狗窝里爬了出来。
把狐狸精轻轻放在一边,自己则挪到旁边的空位坐下,安安静静地看着李莲花手握缰绳驾车,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
李莲花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这副样子,随口问道:“你多大了?”
萝卜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显然是答不上来。
李莲花见状,也就没再追问。一个连自己年纪都不知道的孩子,大抵是对人情世故、生活琐事都一窍不通的,单看他吃饭时那生疏的样子,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这一路行来,两人没什么交流。
萝卜大概是累了,趴在桌上没多久就睡着了,呼吸均匀。
李莲花则专心赶着车,偶尔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衣襟,神色平静。
直到天色擦黑,才终于抵达附近的镇子。李莲花勒住缰绳,抬头望了望镇子入口的牌坊,不由得点了点头:“嗯,‘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这镇子倒还挺有诗意的。”
他从车里翻出文书,交给守在镇口的兵卒查验,顺利进了镇子。
此时镇上依旧人来人往,吆喝声、嬉笑声此起彼伏,倒还算热闹。
李莲花熟门熟路地把莲花楼停在了闹市街道旁,这里人多眼杂,却也最是安全。
萝卜不知何时醒了,从进镇子起就一直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车外往来的行人,眼神里满是茫然和新奇,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
李莲花停好车,揉了揉发酸的肩膀,转头看了一眼萝卜,想了想还是先解决晚饭为好——赶了大半天的路,倒是把做饭这茬给忘了。
他心里嘀咕:这孩子难道不饿?扭头看了看萝卜那没什么反应的样子,也不指望能得到回答,便转身走向车厢后的小厨房。
可站在厨房门口叉着腰看了一圈,李莲花最终还是决定不做了。
一来是实在太累,二来是他也没什么做饭的兴致。
索性他从米缸旁摸出一两银子,转身对萝卜交代了一句:“我出去买点吃的,你在家里好好待着,别乱跑。”
话落,他便推门下了车,转身融入了街上的人流里。
只是他没瞧见,在听到“家”那个字的时候,萝卜那双原本茫然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像是困惑,又像是别的什么,只是那情绪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李莲花提着油纸包回到莲花楼时,萝卜还是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眼神落在车窗外某处,像是一尊安静的雕像。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斜斜洒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倒让这过分安静的孩子添了几分柔和。
李莲花将手里的干粮往小桌上一放,油纸与木桌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抬眼看向萝卜,语气随意:“吃吧。”
萝卜这才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李莲花脸上,又移到桌上的油纸包上,却没有立刻动手,只是静静地看着,像是在确认什么。
李莲花瞧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暗忖:这孩子倒是有意思,自己不动筷子,他便也僵持着,不知是还在提防,谨慎得很,还是以前受过什么规矩约束,非得等人发话才行。
他略一思忖,放缓了语气补充道:“我在外头已经吃过了。”说罢,便转身走到一旁的躺椅上坐下,半阖着眼养神,故意不去看萝卜,给足了他放松的空间。
听到“我吃过了”四个字,萝卜像是得到了最终的许可,那双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微动静。
他试探着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油纸的边缘,确认没什么异常后,才小心地将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两个白白胖胖的肉包子,热气虽已散了些,却依旧散发着面香与肉香。
萝卜拿起一个包子,小心翼翼地啃了一小口,松软的面皮混着鲜美的肉馅在舌尖化开,那味道比他以往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香。
他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被点亮的星辰,再没了刚才的拘谨,抱着包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偷吃到蜜的小兽,满足又认真。
李莲花半眯着的眼缝里映出萝卜这副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方才他在镇上转悠时,特意打听了义院的事,巧的是,这镇子上还真有一家,就在西街口。
他找相熟的店家多问了几句,听说那义院是镇上几个乡绅合办的,平日里常做些慈善,院里收养的孩子不少,从襁褓婴儿到半大少年都有。
除了照看孩子,他们也时常接济街上的乞丐和孤寡老人,口碑在镇上极好。
这么看来,把萝卜送到那里,倒确实是个妥当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