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苏式电子管计算机占满了半个机房,像个笨重的钢铁巨兽,一开机就嗡嗡作响,散发着热量和一股老旧的机油味儿。几个负责日常维护的老师傅,看着陆知行他们这群“空降兵”过来,眼神里也带着点审视和怀疑。
“图纸在这儿了,”一个姓张的老师傅把一摞泛黄的、带着油渍的俄文图纸递给陆知行,语气不冷不热,“这老伙计脾气大,你们动的时候小心点,别整趴窝了。”
“谢谢张师傅,我们尽量小心。”陆知行接过图纸,分发给王铁柱他们。
活儿干起来并不轻松。机器内部结构复杂,线路老化严重,很多焊点都需要重新处理。而且,那些老师傅就在旁边看着,时不时交头接耳几句,目光里的意味很明显——看你们这些“学院派”能折腾出啥花样。
王铁柱憋着一股劲,拿着电烙铁,小心翼翼地进行更换操作,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刘思敏则对照着图纸和俄文词典,仔细核对每一个元件参数。
陆知行没有亲自动手,他在仔细观察这台机器的整体结构、散热、电源布线。他发现,这台“老古董”不仅元件老化,整个系统的设计也存在不少可以优化的地方,比如电源滤波不足导致的计算波动,信号线布局不合理引入的干扰等等。
几天后,基础维护工作完成了。机器运行起来,好像……是稳定了那么一点点。张师傅检查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按说任务到这就算完成了。但陆知行却把大家召集起来,在机房里开了个小会。
“活儿干完了,大家辛苦了。”陆知行说,“不过,我看了看,这台机器还有潜力可挖。比如它的电源部分,滤波太简单,咱们能不能想办法,加个简单的稳压和滤波电路?还有信号读取部分,干扰挺大,能不能优化一下布线?”
王铁柱眼睛一亮:“陆工,您的意思是……咱给它动个小手术?”
“对,但不改动核心,只在外围做优化。”陆知行点头,“就当是一次练兵,也让大家看看,咱们不是只会按图纸换零件。”
说干就干。他们利用手头极其有限的元件——一些拆机下来的旧电容、电感,加上领来的基础电阻晶体管,开始设计制作简单的附加电路板。没有现成的材料,王铁柱甚至把废弃电路板上的铜箔刮下来,手工刻制线路。
这个过程,自然又引来了更多关注。有人觉得他们是瞎折腾,有人等着看笑话。
果然,优化电路刚搭好,还没来得及测试,吴震宇就在张师傅的陪同下,板着脸走进了机房。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维护吗?谁允许你们擅自改动设备了?”吴震宇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目光直接钉在陆知行身上。
“吴总工,我们只是在原有外围电路上做了极小范围的优化尝试,目的是提升稳定性和抗干扰能力,没有触及核心部件。”陆知行冷静地解释。
“优化?就凭你们这些拆东墙补西墙的玩意儿?”吴震宇指着那块手工制作的、看起来有些粗糙的附加电路板,语气严厉,“胡闹!这是国家财产!不是你们的试验田!出了问题,影响了重要计算任务,谁负责?你陆知行负得起这个责吗?”
“吴总工,我们可以现场测试,对比优化前后的效果。”陆知行坚持道。
“测试?万一测试过程中机器坏了呢?”吴震宇寸步不让,“现在的重点是保障现有设备的稳定运行!不是让你们搞这些风险不明的‘创新’!立刻,把你们加的东西拆掉!恢复原样!”
命令不容置疑。王铁柱气得拳头紧握,刘思敏脸色发白。张师傅在一旁,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陆知行看着吴震宇铁青的脸,知道再争辩下去毫无意义。他沉默了几秒钟,深吸一口气,对王铁柱说:“铁柱,拆了吧。”
“陆工!”王铁柱不甘心。
“拆了。”陆知行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
看着王铁柱他们默默动手拆除那凝聚了心血的附加电路,吴震宇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点,但语气依旧生硬:“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要用在正道上!先把基础打牢,别总想着一步登天!”
说完,他再次转身离开。
机房里一片沉寂,只有拆除元件时发出的细微声响。第一次小小的技术尝试,就这样被无情地扼杀了。路线之争的残酷和现实,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每个人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