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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北疆,深秋的寒意已然刺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衣物,直侵骨髓。第二天清晨,连续数日的阴霾终于散去,久违的太阳挣扎着从地平线升起,将稀薄而金黄的阳光洒在这片广袤而荒凉的土地上。然而,阳光并未能立刻驱散连队里昨日雨水留下的印记。道路依旧泥泞不堪,黑褐色的泥浆像是贪婪的沼泽,吞噬着每一个敢于踏上的脚印。低洼处的积水映照着湛蓝的天空和朝阳的光芒,像一面面被打碎的镜子,凌乱地镶嵌在泥地之中,闪烁着冰冷的光点。气温似乎比昨日又低了几分,每个人呼出的气息都在清冷的空气中凝成一股股清晰的白雾,仿佛这群年轻的生灵正在吞吐着晨光与寒意交织的薄纱。

沈文勤裹紧了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旧外套,领子立起来,试图阻挡那无孔不入的寒风。他刚走出宿舍低矮的门洞,就看见昨天一起去钓鱼的几个同学已经聚在了院子中央,正对着眼前这片泥泞的“沼泽”发愁。胖男生不停地踩着脚,试图通过运动产生些微热量,眼镜仔则把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紧紧揣在袖筒里,脖子缩着,像只受冻的鹌鹑。

“真是倒了血霉了,”胖男生悻悻地踢着脚下的一块湿泥,泥块粘在鞋上,甩都甩不掉,他懊恼地抱怨,“王老师也太狠了,把咱们辛苦抓的鱼一锅端!那些小鱼虽然小,可也是肉啊,本来晚上还能偷偷打打牙祭,暖暖身子。”

“就是啊,”高个子男生附和着,不住地搓着双手,哈着气,“这鬼天气,好不容易放晴一天,结果战利品全没了,白忙活一场,感觉更冷了。”

沈文勤走上前,目光扫过众人沮丧的脸,嘴角却勾起一丝了然的弧度,淡淡地开口:“你们真以为,王老师会把那些鱼扔了?”

大家都疑惑地望向他,眼神里充满了不解。沈文勤微微一笑,示意大家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神态:“我昨晚起来……看见他提着咱们那桶鱼,鬼鬼祟祟地往老李家去了。”他顿了顿,看着同学们惊讶的表情,才慢悠悠地补充道,“估计这会儿,那些小鱼早就变成他们桌上的下酒菜,进了五脏庙了。”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纷纷露出恍然大悟和意味深长的笑容,之前的沮丧被一种“原来如此”的微妙情绪取代。

“所以……”戴眼镜的男生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王老师这是‘销赃’去了?那是不是说,只要我们今天安分点,别再撞他枪口上,他应该还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沈文勤点点头,肯定了同伴的猜测,“不过今天得更加小心,动作麻利点,速战速决,千万别再被抓个正着。要是再被逮到,那可就真说不过去了。”

就在大家重新振作精神,互相检查着带来的鱼竿、地笼等工具,准备再次出发时,连队门口方向传来一阵不同于往常的喧闹声。只见周逸鸣——那个昨天才认识的、气质与众不同的市二中学生——带着四个同样穿着市二中蓝白色校服的男生,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走过来。周逸鸣身上穿着一件厚实的、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蓝色羽绒服,其他几人也都是城里孩子的打扮,羽绒服、运动鞋、毛线帽,在这片灰黄泥泞、充满乡土气息的连队背景下,显得格外醒目,仿佛一群误入此地的候鸟。

“文勤!”周逸鸣老远就看到了沈文勤,用力地挥手打招呼,不顾泥浆溅上裤腿,加快脚步走了过来,“可算找到你了!我们这是从团部专门找你玩来了!你们这……又是全副武装的,准备去干嘛?”

队里的眼镜仔得意地晃了晃手中自制的鱼竿,又指了指周围同学携带的各种五花八门的捕鱼和野炊用品。今天他们确实准备得比昨天更充分,除了基本的鱼竿和地笼,还有人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小型的挂网、一个不小的铁皮桶,甚至有人神通广大地扛来了一个小巧却结实的铁质烧烤架,显然是打算来个野外烧烤。

周逸鸣眼睛顿时一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嚯!你们这阵仗……是准备去大干一场啊!到底在哪钓?带上我们几个呗!我们也想体验体验!”

沈文勤看着这突然多出来的五个人,尤其是他们脚上那双显然不适合走泥路的运动鞋,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回应,他身后的同学们已经兴奋地围了上来。周逸鸣带来的四个男生都是标准的城里孩子,对野外活动充满了新奇感,一听说要去真正的野河沟里钓鱼,个个跃跃欲试,瞬间将脚下的泥泞和寒冷的天气抛到了脑后。

“野外钓鱼?真的吗?我长这么大只在公园的鱼塘里钓过!”一个戴着鲜艳毛线帽的男生兴奋地嚷嚷,脸冻得通红也掩不住眼中的光彩。

“带上我们吧!我们也想去试试手气!”另一个脚上穿着某知名品牌运动鞋的男生也跟着起哄,尽管他那双昂贵的鞋子此刻已经沾满了泥浆,惨不忍睹。

沈文勤知道推脱不掉,只好认命地返回宿舍。他再次翻出那个宝贝针线包,把里面剩下的所有缝衣线都搜刮出来,又找出几根最大号的钢针。在宿舍门口,他蹲下身,用打火机小心翼翼地烤制简易鱼钩。橘黄色的火苗在寒冷的空气中跳跃、摇曳,钢针的尖端在火焰的灼烧下渐渐变得通红,然后被他用随身携带的小钳子熟练地弯成鱼钩的形状。

“文勤,你这手艺可以啊!”周逸鸣好奇地蹲在旁边观看,啧啧称奇,“连这个都会做?跟谁学的?”

“没办法,条件有限,逼出来的。”沈文勤头也不抬地回答,专注地看着手中的钢针,他的手指因为寒冷而有些僵硬,动作却依然稳定,“给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少爷们临时凑合着用吧。”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周逸鸣带来的几个满脸好奇的同学,分配任务,“还有你们几个,没鱼钩的,到了地方别闲着,负责去搜集柴火,要干燥的,从干草到枯树枝都可以。这回我们动作得快点儿,别像昨天那样磨磨蹭蹭,最后被一锅端。”

最终,原本七人的小队与周逸鸣带来的五人汇合,组成了一支十二人的“庞大”队伍,再次浩浩荡荡地向着排碱沟进发。泥泞的道路让这些城里来的学生吃尽了苦头,他们不像沈文勤这边的同学已经习惯了这种路况,不时有人脚下一滑,惊叫着摔倒在地,溅得满身都是黑褐色的泥浆。名牌运动鞋在泥地里毫无抓地力,成了累赘;光鲜的羽绒服也被泥点染得斑斑点点,狼狈不堪。然而,少年们探索野趣的热情如同燃烧的火焰,足以暂时驱散寒冷和泥泞带来的困扰。

为了避开昨天被王老师“突袭”的地方,他们这次沿着排碱沟往上游多走了一段路,找到了一个更为隐蔽的水湾。这里的水流相对平缓,水质也更加清澈,可以看见水底摇曳的水草和偶尔闪过的小鱼影子。水草丰茂,岸边生长着大片的芦苇和芨芨草。大家分工合作,一部分人用沈文勤制作的简易鱼钩钓鱼,另一部分人则发挥创意,用削尖的芦苇杆和坚韧的芨芨草编织成了简易的捞网和陷阱。令人惊喜的是,在一片水草特别茂密的小水塘里,他们居然捞到了不少活蹦乱跳的青灰色河虾,还有几条手指长的小鱼。收获比昨天更加丰富多样,那个铁皮桶里,不仅有十几条大小不一的鱼在游动,底部更是铺了厚厚一层不断弹跳的河虾,看起来颇为壮观。

看着桶里丰富的收获,大家的心情都变得雀跃起来,开始热烈地讨论如何处理这些战利品。

“这么多虾!怎么吃才好?”胖男生盯着桶里乱跳的河虾,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直接烤着吃呗,原汁原味!”高个子男生提议。

“烤着吃容易糊,而且虾太小了,烤完了就没多少肉了。”眼镜仔推了推眼镜,提出反对意见。

“那……煮汤?肯定鲜!”另一个同学说。

“煮汤好,暖和!”有人附和。

这时,沈文勤一边整理着渔具,一边开口,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这些河虾,最好的吃法是裹上一点点面粉,下油锅炸。油温要高,炸到金黄酥脆,连壳都可以一起吃,又香又补钙。”他描述的画面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炸虾?好是好,可咱们哪来的油和锅啊?”周逸鸣带来的一个男生提出了现实问题。

沈文勤指了指他们带来的那个铁皮桶和一个小炒锅:“油我可以去连队食堂想想办法,借一点。锅就用这个铁桶和炒锅凑合。至于面粉……”他目光看向胖男生,“你不是跟你妈学了不少吗?去跟食堂大师傅套套近乎,弄点面粉来应该不难吧?”

胖男生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为了这口炸虾,我豁出去了!”

就在这时,篝火刚刚升起,橘红色的火焰驱散了四周的寒意,烤鱼的香味才开始微微弥漫开来,另一拨不速之客出现在了排碱沟边。这是几个看起来年纪稍大的男生,估计是高二的,也是提着水桶和简易渔具,显然是同好之人。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壮、眉宇间带着些痞气的男生,沈文勤瞳孔微缩,认出他正是昨天傍晚在路上堵他和林薇的那伙人中的一个,是邻居曾睿的初中同学。

“哟,挺热闹啊!”高个子男生带着人走了过来,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他晃了晃手里提着的几条不大的鱼,“这不是高一的那个班吗?跑这儿开野餐会呢?”

沈文勤这边的同学都警惕地站了起来,气氛瞬间变得有些紧张。周逸鸣带来的一个男生还算客气,试图缓和气氛:“同学,我们就是自己烤点鱼吃,要不……一起?”

高个子男生摆摆手,目光却在人群中逡巡:“不用了,我们就是来借点调料。”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突然在某处定格,脸色变得有些微妙和复杂,显然是认出了沈文勤和林薇。

这时,他身后的两个男生开始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瞟向沈文勤,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鄙夷。其中一个瘦高个、长着三角眼的男生突然嗤笑一声,故意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清的声音对同伴说:“看那个,穿灰外套那个,就是传说中那个‘人妖’……听说就是舞蹈队里挺出名的沈丽雪的堂哥。这事儿最近在几个连队传得可火了,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虽然声音不算洪亮,但在相对寂静、只有水流声和火苗噼啪声的河边,这几个充满侮辱性的字眼却像淬了毒的针,尖锐地刺破了原本轻松的氛围。周逸鸣和他的同学们都愣住了,脸上露出错愕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显然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如此恶毒的词汇来形容沈文勤。

高个子男生似乎觉得同伴说得过分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低声呵斥道:“闭嘴!别他妈胡说八道!”

但污言秽语既已出口,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气氛骤然降到了冰点,充满了火药味。另一个高二男生见状,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起劲地起哄,目光淫邪地在林薇和李静身上打转:“哟,两位妹妹我们又见面了,真是有缘啊。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们几个当几天朋友?哥几个保证你们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能吃香的喝辣的,比跟这群小屁孩混强多了。”然后他又故意将目光转向沈文勤,语气充满了极致的侮辱,“还有你,沈文勤是吧。没事,我们不歧视你,我们也想你来‘服侍’一下哥几个。听说你和林薇是邻居,青梅竹马啊?嘿嘿,两个一起‘服侍’,那感觉,啧啧,想想都带劲啊!”

他身后的几个男生跟着发出一阵猥琐下流的哄笑声,言语间越发不堪入耳,各种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周逸鸣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带来的几个市二中同学也都面露怒色,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沈文勤感觉到身边林薇和李静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屈辱,一把拉住眼看就要爆发的周逸鸣的手臂,低声道:“冷静点,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我们人少。”

但对方的挑衅显然不会因为他们的退让而停止。那个最先开口的瘦高个三角眼男生得意洋洋地走上前,用脚尖故意踢了踢他们装鱼的水桶,桶里的鱼受惊地蹦跳了一下:“借个火,再借点调料。至于这些鱼嘛……还有这些虾……”他贪婪地看了一眼桶里的收获,“就当是学弟学妹们孝敬学长的了,怎么样?”

“凭什么?!”胖男生气得脸都红了,忍不住大声反驳道。

“凭什么?”高个子男生见状,似乎也被架了起来,为了维持所谓的“面子”,冷笑一声,上前一步,逼视着胖男生,“就凭我们是高二的,是你们的学长!就凭这个!小屁孩儿在外头混,一点规矩都不懂吗?”

周逸鸣终于忍无可忍,猛地站起来,身高竟然不比对方矮多少,他直视着高个子男生的眼睛,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发颤:“学长?就你们这副德行也配叫学长?欺负低年级同学,满嘴喷粪,你们算什么东西?!”

“哟嗬!城里来的小子还挺横啊?给你脸了是吧?”高个子男生被周逸鸣当众顶撞,恼羞成怒,猛地伸出手,一把重重地推在周逸鸣的胸口。

这一推,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周逸鸣猝不及防,被推得踉跄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胸口的闷痛和极致的侮辱让他瞬间红了眼,积压的怒火彻底爆发!他低吼一声,如同被激怒的豹子,猛地冲上前,右拳带着风声,狠狠地砸在了高个子男生的鼻梁上!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痛呼,高个子男生捂住鼻子,指缝间瞬间渗出血迹。

“操!敢动手!打他们!”高二那边不知谁喊了一嗓子,顿时,两拨人如同两股汹涌的潮水,猛地冲撞在一起,混战瞬间爆发!泥泞的河滩成了原始的角斗场,怒骂声、痛呼声、身体碰撞声、泥水飞溅声交织成一片。

“林薇!李静!快跑!去找王老师!快去!”沈文勤反应极快,急忙将两个吓呆的女生推向连队方向。

刚转回身,沈文勤就看到一个高二男生正将戴眼镜的同学按在泥地里,拳头不住地往对方身上招呼。眼镜同学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抱着头蜷缩着。沈文勤眼神一凛,冲上前去,一把抓住那个高二男生的后衣领,用力将他拽开,同时喝道:“欺负老实人算什么本事!有种冲我来!”

那男生被拽得一个趔趄,回头见是沈文勤,脸上露出狞笑:“妈的,假娘们也敢出头?”说着挥拳就打。沈文勤虽然身形看似单薄,不如对方强壮,但他灵魂深处承载着前世的阅历和危机时刻被激发出的本能。他侧身闪过来拳,左手格开对方手臂,右手手肘顺势狠狠撞在对方的肋部!那男生痛得闷哼一声,动作一滞。沈文勤毫不迟疑,脚下使了个绊子,同时用力一推,直接将对方摔了个四脚朝天,滚了一身的泥浆。

但对方毕竟人多,而且高二的男生普遍体格更壮硕一些,很快,沈文勤这边就落了下风。周逸鸣被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夹击,按倒在泥地里,脸上已经挨了好几拳,嘴角破裂,渗出血丝,眼眶也青紫了一块。其他同学也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有的鼻子流血,有的胳膊被扭伤,在泥地里翻滚扭打,场面混乱不堪。

几个相对理智、或者胆子稍小的同学在战圈外焦急地喊着:“别打了!都是同学!快住手!”

“为这点小事打架,不值得啊!被学校知道要处分的!”

但此刻,双方都已经打红了眼,肾上腺素飙升,劝和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完全被激烈的打斗声和怒骂声淹没。

沈文勤看到己方处境艰难,情急之下,目光扫向旁边的杨树林。他几步冲过去,看准一根大约手腕粗细、长度适中的枯树枝,用力将其折断,撇掉多余的枝杈,制成了一根简陋却趁手的木棒。他握紧木棒,转身冲回战团,对着正压在周逸鸣身上挥拳的两个男生的后背和肩膀就是一顿猛抽!木棒带着风声落下,虽然不至于骨断筋折,但打在肉厚的地方也是钻心的疼。

“啊!”“操!谁啊!”两个男生吃痛,下意识地松开了周逸鸣。沈文勤紧接着又挥舞着木棒,去支援其他被围攻、寡不敌众的同学,专门朝着对方的手臂、大腿等肉多的地方招呼,旨在解围而非造成严重伤害。

木棒在手,沈文勤顿时气势大增,他动作灵活,步伐敏捷,在混战中穿梭,每每在同学危急时出手。那个嘴最欠的瘦高个三角眼男生被他特别“关照”,屁股和大腿挨了好几下,痛得龇牙咧嘴,嗷嗷直叫,战斗力大减。

对面高二的学生见状,也纷纷有样学样,跑去树林边寻找“武器”,捡起树枝、木棍,甚至有人拿起了一块半截砖头。战斗升级,从徒手搏斗变成了更具危险性的械斗雏形。沈文勤临危不乱,他看到地上那个今天烧水用的铝制饭盒(钢种锅),立刻捡起来,倒掉里面的水,左手穿过锅耳的提手,将饭盒当成一面小圆盾,用来格挡对方挥舞过来的树枝木棍。同时他大声指挥着己方同学:“大家靠拢!别落单!拿东西的在前,空手的在后!围成圈!”

在他的组织下,原本散乱挨打的同学们迅速靠拢,下意识地听从了他的指挥,形成了一个简陋却有效的密集防御阵型。一部分人拿着木棍、树枝在外围招架,一部分人拿着铁桶、烧烤架等“重武器”伺机而动,俨然一副古代步兵结阵对敌的架势,虽然看起来滑稽,却在混乱中暂时稳住了阵脚。

就在战况陷入胶着,双方隔着几步距离互相叫骂、试探,准备下一轮冲突时,林薇和李静终于带着王老师、高二年级的陈老师以及连队上几个闻讯赶来的、身材健壮的棉农,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原来两位老师今天恰好在附近的棉田里检查雨后情况,听到女生的报告后,立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过来。

“都给我住手!反了你们了!!”王老师人未到,声先至,那声怒吼如同惊雷,在河滩上炸响,瞬间震慑住了所有打红眼的学生。

老师们和棉农迅速冲入人群,如同坚固的堤坝,强行将混战在一起的两拨人分开。棉农们有力的手臂像铁钳一样,将还在挣扎的学生牢牢按住。此时,战场一片狼藉,每个人都狼狈不堪,浑身上下沾满了黑褐色的泥浆,几乎看不出原本校服的颜色,脸上、手上或多或少都带着青紫和血痕。周逸鸣的校服袖子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的棉花;沈文勤的额头不知被什么划破了,一缕鲜血混着泥水顺着脸颊流下;其他同学也都挂了彩,气喘吁吁,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戾气和后怕。不过仔细检查下来,大多都是皮肉伤,最严重的也就是那个嘴欠的瘦高个,被沈文勤用木棒重点照顾了几下,此刻正捂着红肿的胳膊和小腿,哼哼唧唧,看样子疼得不轻,但也没有伤筋动骨。

“怎么回事?!谁先动的手?!为什么打架?!”王老师脸色铁青,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个学生,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

陈老师也面色难看地看着自己班上这几个惹是生非的学生,特别是那个还在呻吟的瘦高个,无奈又气愤地摇了摇头。

经过一番七嘴八舌、各执一词的了解,两位老师基本弄清了事情的始末。陈老师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班上的学生不仅先出口伤人,言语极其恶劣,还先动手推人,于情于理都站不住脚。

“两边一起给我深刻的检讨,真是反了天了你们。”王老师最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宣布了初步处理决定,“今天所有参与打架的,有一个算一个,回去每人写一份不少于一千字的深刻检查!把事情经过,自己的错误,都给我想清楚,写明白!”

陈老师也立刻点头,厉声补充:“没错!太不像话了!同学之间,有什么矛盾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尤其是你们几个高二的,身为学长,不但不起表率作用,还带头挑衅,言语粗俗,性质极其恶劣!检查之外,回去还有额外处分!”

最后,老师们不仅严厉批评了双方,还没收了所有的“战利品”——两个水桶里的鱼和河虾,一条都没给剩下。高二学生辛苦抓到的几条鱼也一并被收缴,他们脸上写满了不甘和懊恼,却不敢再多言。市二中的学生被王老师严令立即返回连部驻地,不得在此逗留。

在周逸鸣被老师催促着离开前,沈文勤急忙挤过人群,凑到他身边,低声道:“周逸鸣,给我留个加工厂的联系方式。”

周逸鸣用没受伤的手擦了擦嘴角已经凝固的血迹,迅速从湿漉漉的裤兜里摸出半张皱巴巴的纸片和一支短铅笔,草草写下了一个号码,塞到沈文勤手里,同样压低声音,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打不相识的狠劲儿:“今天这事,没完!等我回去安顿好,再联系你。那帮孙子,等着瞧!”

回到连队后,沈文勤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垂头丧气地直接回宿舍清洗休息,而是悄悄找到了正在自己房间里生闷气的王老师。

“王老师……”沈文勤站在门口,轻声叫道。

王老师抬头看见是他,立刻板起脸,没好气地说:“沈文勤!你还好意思来找我?你今天带头跟高二的学生打架,性质多恶劣!等着学校严肃处理吧!”

沈文勤没有被他吓住,脸上反而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点狡黠的笑容,他走进房间,试探着问:“王老师,处理的事情先放一放……我就是想问,能不能……从没收的鱼里面,分给我们几条?大家忙活一上午,还挂了彩,总得……补充点营养。”

王老师一听,火气又上来了,指着沈文勤:“沈文勤!你这是什么态度!犯了错还想讨价还价?我告诉你,没门!那些鱼全部充公!你们谁都别想碰!”

沈文勤不慌不忙,依旧平静地看着王老师,语气却带着一丝笃定:“王老师,您先别生气。我就是想起来……昨天那些小鲫鱼,用油一炸,炸得酥酥脆脆的,连骨头都能嚼了,再撒上点辣椒面、孜然粉,那味道……啧啧,确实是下酒的好菜啊。想必……李叔他们也觉得挺好吃的吧?”

王老师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得通红,像是被戳破了最隐秘的心事,他支支吾吾地,眼神躲闪,声音也低了下去:“你、你……你胡说什么!什么炸小鱼……我、我不知道!”

“王老师,”沈文勤向前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清晰无比,“我昨晚起来方便,看得清清楚楚……您提着我们那桶鱼,去的正是老李家方向。今天这事,我们确实有错,冲动打架,该写检查写检查,该挨批评挨批评。但起因,您也清楚了,是对方先挑衅,言语侮辱同学,还先动手推人。我们算是被动还击,防卫过当。您要是严格按照校规,重重处理我们……那昨天晚上的事,万一不小心传出去,恐怕对您……也不太好吧?”

王老师被沈文勤这番连消带打、软中带硬的话说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瞪着沈文勤,看了好几秒钟,最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无奈又懊恼地摆摆手,语气软了下来:“行了行了!你小子……就你精明!给你给你!拿几条赶紧走!记住,下不为例!今天打架的事,检查必须写!写深刻点!”

沈文勤看着另外一个将近半桶的河虾,指着那些虾说到:“老师这麻虾处理不好,吃起来容易拉嗓子,要不你还给我们一点,我们替老师们提前试吃一番。”

王老师听了又无奈又好笑说到!“就你这个,呃,小滑头点子多。行了,你自己挑上一点。下不为例啊。”

沈文勤说到,谢谢老师,于是把虾倒一半到装鱼的桶。然后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王老师说到:“唉,这丫头,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假小子。”

晚上,沈文勤借用连队那部老旧的公共电话,按照周逸鸣留下的号码,辗转打到了市二中学生在团部的临时住处。让他意外又欣慰的是,接电话的正是周逸鸣,而且他带来的五个同学全都在场,包括那个他以为伤重需要送回市里治疗的男生。原来那位同学只是额头和手背有些轻微擦伤,经过连队卫生员的简单清洗消毒和包扎后,已经并无大碍,只是看起来有些狼狈。

“今天真是对不住你们,”沈文勤握着听筒,真诚地道歉,“本来是想带你们好好玩一下,结果惹出这么大麻烦,还连累你们受伤。”

电话那头的周逸鸣声音依旧爽朗,虽然带着点疲惫:“嗨,说这些干嘛!不怪你们,是那帮混蛋太欠揍!仗着年纪大就欺负人,嘴还那么臭!不过说真的,文勤,”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由衷的佩服,“没看出来啊,你打架还挺厉害的!那木棒挥得,呼呼生风,有章有法的,几下就把那嘴贱的家伙撂倒了!还有你那临阵指挥,结阵对抗,跟演电影似的!牛逼!”

沈文勤在宿舍后面一处避风的空地上,重新生起一小堆篝火。他将从王老师那里“争取”来的鱼仔细清洗干净,又用之前让大家准备的盐、辣椒粉、孜然,以及从食堂大师傅那里软磨硬泡来的葱花和少量食用油,开始给周逸鸣他们烤鱼。周逸鸣等人如约而至,虽然脸上还带着伤,但精神头都还不错。

橘红色的篝火跳跃着,驱散了秋夜的寒意,也映照着少年们年轻而带着伤痕的脸庞。沈文勤专注地翻动着串在树枝上的鱼,动作娴熟。鱼皮在火焰的炙烤下渐渐变得金黄酥脆,油脂滴落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诱人的香气随着夜风飘散开来,比白天的更加浓郁。那些捞到的河虾,沈文勤死皮赖脸的要来一部分。反正量多。胖男生就按照沈文勤的方法,成功地从一个关系好的棉农家里买来来了一点面粉和一小桶油,就在那个钢种锅上,烧热了油,将裹了薄薄一层面粉的河虾下锅炸。很快,一股不同于烤鱼的、极其霸道的油炸食物的焦香弥漫开来,金黄色的炸虾在油锅里翻滚,令人食指大动。

“来来来,尝尝看!”沈文勤将第一批烤好的鱼分给大家,金黄的烤鱼外焦里嫩,冒着热气,孜然和辣椒的香味混合着鱼肉的鲜香,直往鼻子里钻。这次从李大妈那里带了一点油,顺便两边刷了次油

周逸鸣接过烤鱼,吹了吹气,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顿时眼睛瞪得溜圆,也顾不得烫,含糊不清地赞叹:“唔!好吃!太香了!文勤,你这手艺绝了!比我在市里烧烤店吃的还够味!”

另外几个市二中的学生也纷纷咬了一口,立刻被这原始而纯粹的美味征服了,之前的怨气和疲惫仿佛都随着这口烤鱼烟消云散,赞不绝口:

“哇!真的好吃!鱼肉好嫩!调料也入味!”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能吃到这么地道的烤鱼!”

“沈文勤,你太厉害了!又会做鱼钩,又会打架,还会烤这么好吃的鱼!跟你混真有口福!”

那个负责炸虾的胖男生也得意地端着一大盘金灿灿的炸虾过来:“来来来,尝尝咱的手艺!文勤哥教的,酥炸小河虾!”

大家立刻被炸虾吸引,纷纷伸手去拿。炸得恰到好处的河虾,入口极其酥脆,几乎不需要咀嚼,“咔嚓”一声,连头带壳一起在口中碎裂,鲜美的虾味和油脂的焦香完美融合,瞬间征服了所有人的味蕾。

“这个虾!太好吃了!真的连壳都能吃!”

“香!太香了!比烤鱼还香!”

“没想到这小河沟里的虾,炸出来这么美味!”

“文勤哥,你这吃法太绝了!以后我们就跟你混了!”

市二中的学生们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由衷地赞叹着,对沈文勤和他这边同学的“生存技能”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原本对这次冲突可能还有些许埋怨,但在品尝了这顿意外而美味无比的烤鱼和炸虾后,那点不快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共同经历磨难后、共享成果的亲近感。

“其实今天这事,”一个市二中的学生啃着鱼,真诚地说,“虽然打得挺狼狈,但也让我们看到了你们的义气和团结。为了维护同学,敢跟高年级的学长动手,够爷们!够朋友!”

“对!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另一个附和道。

趁着其他同学还在热火朝天地分享美食、争论着哪条鱼烤得最好、哪只虾炸得最酥的时候,周逸鸣拿起一条烤鱼和几只炸虾,把沈文勤拉到了篝火旁稍微安静点的角落。月光清冷地洒在地上,与篝火的暖光交织。周逸鸣的表情在光影中显得有些犹豫,他咬了一口烤鱼,咀嚼了几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文勤,”他咽下食物,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带着明显的斟酌,“今天……那帮混蛋说的那个词……就是那个‘人妖’……”他顿了顿,小心地观察着沈文勤的脸色,“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那帮人就是嘴贱,故意恶心人,找存在感。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相处了这两天,心里都有数。仗义,有担当,有本事,比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混蛋强一百倍!”

沈文勤沉默了一下,篝火的光芒在他清秀的脸上跳跃,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我知道。谢谢。”

周逸鸣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安慰或者表明立场的话,但这时,他的同学在远处大声喊他,说炸虾快被抢光了。他只好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用力拍了拍沈文勤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最终只是轻声说:“总之……你多保重。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沈文勤把最后一批烤好的鱼和炸虾分给大家,看着周逸鸣和他的同学们,认真地说:“今天真的连累你们了,心里很过意不去。以后要是有机会来黄羊镇,或者需要我沈文勤帮忙的地方,随时来找我。”

周逸鸣将最后一只酥脆的炸虾丢进嘴里,满足地咀嚼着,拍了拍手上的油渍,站起身,向沈文勤伸出手,脸上是真诚而爽朗的笑容:“文勤,啥也别说了。经过今天这事,你这个朋友,我周逸鸣交定了!以后来市里,记得一定找我!我带你去吃更好吃的,玩更好玩的!”

月光下,篝火边,几个来自不同学校、不同背景的少年,围坐在一起,分享着美味的烤鱼和炸虾,白天的冲突、身上的伤痛、最初的陌生与隔阂,仿佛都随着这食物的香气和真挚的话语飘散在寒冷的夜空中,取而代之的是大家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脏的铁哥们交情。

沈文勤看着周逸鸣和其他市二中学生真诚的笑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虽然过程充满了意外和暴力,但最终结果似乎并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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