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城临时指挥处的檀香尚未燃尽，韩烨已将传讯玉简塞进静海域少主手中。那玉简触手生凉，表面流转的淡青色灵光里，凝结着联军三万修士的性命——至少在静海域少主看来是这样。
“半个时辰。”韩烨的声音比案上的玄铁令牌更沉，“时辰一到，无论玉简是否传讯，立刻催动‘九域焚天阵’。”
静海域少主握着玉简的指节泛白，喉结滚动了两下：“阁主，敖烈那厮在主峰设下的绝不止埋伏。方才斥候回报，天罗山山道两侧的崖壁上，布满了‘锁灵钉’，那是能禁锢修士灵气的恶毒禁制。”他说着掀开案上的舆图，指尖重重戳在标注着朱砂红点的山道位置，“更何况敖烈已是大罗境五品，您孤身前往……”
“正因他是大罗境五品，才必须孤身前往。”韩烨打断他的话，伸手抚过舆图上天罗山的轮廓。羊皮舆图被他掌心的灵气烘得微微发烫，那些标注着防御阵眼的墨点，在他眼中渐渐化作敖烈布下的杀局。“联军强攻已有三日，修士折损近千，若再拖下去，不等敖烈动手，我等便要被困死在这天罗域。”
他转过身时，玄铁法袍的衣摆在烛火中划出冷硬的弧线。烛光映在他眉心那道淡金色的剑痕上——那是当年在玄铁阁突破宗灵境时，紫霄剑的灵气反噬留下的印记。此刻那剑痕竟微微发亮，仿佛与百里外天罗山巅的某种气息遥相呼应。
“韩阁主！”焚天谷谷主从帐外匆匆进来，手里攥着三张烈焰符，符纸边缘因他过于用力而蜷起焦黑的痕迹，“老夫愿率三百死士随您登山，纵使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您周全！”他身后跟着的几名修士纷纷附和，甲胄碰撞的脆响里，是压抑不住的愤懑。
韩烨却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帐内众人。凌玥站在最末位，紫霄剑斜挎在背上，剑鞘上的云纹在阴影里忽明忽暗。她始终没说话，只是那双往日里总含着笑意的眸子，此刻像结了冰的寒潭。
“诸位还记得谷洪前辈的遗言吗？”韩烨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帐内瞬间安静下来。“他说，‘大道独行，非因无情，实因肩头有千钧’。”他抬手按在胸前的储物袋上，那里存放着从谷洪遗府取出的半块神址残图，残图边缘的灵纹至今仍在微微震颤，“今日我上单峰，不是逞匹夫之勇，是要让天罗域所有修士看看——纵是大罗境又如何？逆天而行，终要伏法。”
说罢，他不再看众人，转身掀起帐帘向外走去。帐外的月光恰好落在他肩头，将玄铁法袍上的暗纹照得清晰——那是用玄铁砂混合金蚕丝绣成的“镇狱纹”，每一道纹路里都凝结着他从下界带来的玄铁本源。
天罗山山道入口处，风卷着碎石子打在岩壁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两侧崖壁上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小孔，孔中闪烁着幽蓝色的微光——正是静海域少主说的锁灵钉。这些由幽冥铁混合蚀骨砂炼制的钉子，只要修士灵气波动超过阈值，便会射出毒烟，任你是宗灵境巅峰，也会在三息内灵气尽散。
韩烨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闭上眼，运转《九转玄功》第三转的心法，丹田内的大罗灵晶开始逆时针旋转。原本奔腾如江河的灵气，此刻竟如细流般渗入四肢百骸，连发丝间流转的灵光都收敛得干干净净。
“好手段。”崖壁上突然传来一声冷笑，天罗域守将的声音裹着灵气从暗处传来，“韩阁主倒是比传闻中识相，知道不该带一兵一卒。”
韩烨睁开眼，目光扫过左侧崖壁的阴影处。那里藏着三名宗灵境修士，他们握着的弩箭上涂着墨绿色的毒液，箭尖正对着山道中央。“敖烈让你们在此等候，是想看我屈膝求饶，还是想亲眼看着我被锁灵钉化成脓水？”
阴影里的修士显然没料到他竟能看穿藏身之处，弩箭的准头微微晃动了一下。为首者咬牙道：“域主有令，韩阁主可自行上山，但若踏出山道半步，或是试图破坏锁灵钉……”
“或是你们忍不住想动手。”韩烨接过他的话，抬脚迈出第一步。玄铁战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在空旷的山道里格外清晰。“我若死在山道上，联军明日便会踏平天罗山，将你们的尸骨喂噬灵蚁。”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那些藏在暗处的修士竟被这气势慑住，握着弩箭的手微微发颤。他们都是天罗域的老兵，见过敖烈如何处置叛徒，也见过噬灵蚁群如何在一炷香内啃光整座坊市的修士，可此刻面对孤身一人的韩烨，竟比面对千军万马时更觉心悸。
韩烨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每一步都踏在青石板的缝隙处。那些缝隙里积着薄薄的尘土，是常年无人清扫留下的痕迹——显然敖烈料定他不敢走这条山道，才连最基本的巡逻都省了。
走至山道中段时，头顶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一块磨盘大的岩石从崖顶坠落，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他头顶。韩烨甚至没有抬头，只是左肩微微一沉，玄铁法袍上的镇狱纹突然亮起金光。岩石在触及金光的瞬间，竟如冰块般碎裂开来，化作无数细小的石屑，簌簌落在他脚边。
“域主有令，不得阻拦。”崖顶传来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紧接着是兵器落地的脆响。显然刚才推下岩石的修士，被这一手震慑住了。
韩烨依旧没有停顿，只是步伐比刚才快了些许。月光透过崖壁的缝隙洒下来，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那影子随着他的脚步缓缓移动，像一条沉默的巨蟒。
远处的联军阵营里，凌玥站在最高的了望塔上，紫霄剑已被她握在手中。剑身在月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剑穗上的玉珠随着她微微颤抖的指尖轻轻晃动。她能清晰地看到韩烨的身影在山道上移动，像一叶漂在惊涛骇浪中的孤舟。
“凌玥姑娘，”静海域少主走到塔下，仰头望着她的背影，“韩阁主说半个时辰，咱们……”
“等。”凌玥的声音比剑刃更冷，“他说半个时辰，就等半个时辰。”她抬手抚过紫霄剑的剑身，那里还残留着韩烨的灵气印记。三年前在玄铁阁，他就是握着这把剑，挡在她身前挡住了宗灵境修士的追杀。那时他还只是宗灵境三品，却敢硬撼对方的全力一击。
“可敖烈在主峰设下的祭坛……”
“他知道。”凌玥打断他，目光始终锁定着山道尽头的那片云雾，“他比谁都清楚。”
天罗山主峰的云雾越来越浓，韩烨的身影渐渐被白色的雾气吞没。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灵气变得异常粘稠，像是被什么东西过滤过一般，带着淡淡的腥甜——那是祭坛上的魔纹散发出的气息。
最后一段山道是由白玉铺成的，玉面上刻着繁复的魔纹，这些魔纹在月光下流转着暗红色的光，像无数细小的血蛇在蠕动。韩烨踩在玉面上，能感觉到一股阴寒的气息顺着脚底往上爬，试图侵入他的经脉。
他运转《九转玄功》，丹田内的大罗灵晶猛地爆发出一团金光。那金光顺着经脉流遍全身，将阴寒气息尽数逼退。玄铁法袍上的镇狱纹与玉面上的魔纹遥遥相对，发出细微的嗡鸣，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终于，他走到了山道尽头。眼前是一座横跨在两座山峰之间的石桥，桥身由黑色的玄铁铸造，栏杆上雕刻着狰狞的魔首，每一颗魔首的眼睛里都镶嵌着红色的晶石，远远望去，像是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桥的另一端，便是天罗山主峰的祭坛。
韩烨站在桥头，回头望了一眼山下。联军的营地灯火通明，像一片落在黑暗中的星辰。他知道，此刻有无数双眼睛在望着他，有担忧，有期盼，有疑虑。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上了石桥。
玄铁桥面在他脚下发出沉闷的响声，栏杆上的魔首仿佛活了过来，红色的晶石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风从山谷里吹来，带着祭坛上的血腥味和魔气，刮在他的脸上，像细小的刀子。
韩烨挺直了脊梁，玄铁法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身影在石桥上缓缓移动，孤绝而坚定，像一道劈开黑暗的光。
了望塔上的凌玥握紧了紫霄剑，剑身上的嗡鸣越来越响。她看着韩烨的身影消失在石桥尽头的云雾里，指尖的玉珠突然碎裂开来，细小的碎片落在她的手背上，冰凉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