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猎虎村的土路上,将往来村民的影子拉得很长。韩振挑着两只空箩筐,脚步有些沉重地走进村口。箩筐边缘还沾着些许镇上集市的泥土,那是他今早天没亮就出发,赶了两个时辰的路,才把家里攒下的几张妖兽皮毛卖掉换来的痕迹。
他本想在镇上给韩玥和韩烈各买块麦芽糖,再给林黎扯半尺蓝布做件新褂子,可路过清风镇中心那条最热闹的街道时,几个茶摊旁的闲聊声像针一样扎进了他的耳朵。
“听说了吗?猎虎村那个姓韩的小子,把韩家分支的人给怼回去了!”一个穿短打的汉子呷了口粗茶,声音压得不算低,“就是韩铁匠家那个学徒,叫韩烨的,韩涛家主亲自出面要买他的配方,他竟敢直接拒绝!”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何止啊!我听韩家的下人说,家主气得差点当场动手,骂他是‘伪灵根不知天高地厚’。也是,一个旁系都算不上的野路子,真当得了点奇遇就能和主家叫板?”
“你们说,韩家会不会报复?毕竟猎虎村离清风镇这么近,韩涛要是真动了怒,那小子怕是……”
后面的话韩振没再听下去,他只觉得手脚一阵冰凉,握着扁担的指节都泛了白。卖皮毛换来的几十枚铜钱在怀里沉甸甸的,却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他匆匆买了些盐巴和针线,连给孩子们的麦芽糖都忘了,便转身往回赶。
一路疾行,汗水浸湿了他的粗布短衫,黏在背上很不舒服,可他毫不在意。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些话——“韩涛动怒”“报复”“猎虎村离得近”……这些字眼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知道韩烨不是普通的孩子。从十五年前在妖兽山脉边缘的雪地里把这个襁褓中的婴儿抱回来,到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沉默寡言却异常懂事,再到后来跟着吴铁匠学手艺,悄悄显露出来的那些“不同寻常”,韩振都看在眼里。他从不多问,只当是孩子命好,得了些旁人没有的机缘。可他更清楚,在这片修士为尊的大陆上,“不同寻常”有时候是福气,有时候,却是招灾惹祸的根苗。
尤其是当这份“不同寻常”撞上了“韩家”这两个字。
韩振自己就是韩家的旁系,虽然只是最边缘、连族谱都快查不到的那种。他太清楚韩家的规矩,或者说,是实力至上的铁律。在岚风城总家的光环下,哪怕是清风镇这种分支,对待他们这些“外旁系”也向来是呼来喝去,更别说韩烨这种连血脉都未必能扯上关系的“韩姓者”了。韩涛愿意出面“收购”配方,在韩振看来,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尽管那面子里藏着多少威胁,他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
可韩烨拒绝了。
这个他从小疼到大的儿子,这个总是默默把重活揽在自己身上、会在深夜悄悄给弟妹盖被子的孩子,竟有胆子拒绝韩家分支的家主。
“唉……”韩振在自家院门外停下脚步,望着那扇熟悉的木门,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知道韩烨的性子,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拧得很,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可这次,他们面对的不是村里的纠纷,不是山林里的妖兽,而是执掌着清风镇大半话语权的韩家啊!
他定了定神,推开院门。院子里很安静,吴铁匠铺的叮当声隔着两道墙隐约传来,林黎正在屋檐下晒着草药,韩玥坐在小板凳上,用树枝在地上教韩烈写字。
“爹,你回来啦!”韩玥第一个看到他,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林黎也直起身,擦了擦手上的草屑:“怎么回来这么早?午饭还热着呢,我去给你端。”
韩振摇摇头,把箩筐放在墙角,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没看到韩烨的身影。“烨儿呢?”
“在铁匠铺呢,”林黎随口道,“上午送完箭矢回来,就一直在里面忙活,说是要琢磨新的刀坯。”她看出丈夫脸色不对,走近了些,低声问,“是不是镇上出什么事了?”
韩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他不想让妻儿跟着担心,可这事,瞒是瞒不住的。
正在这时,院门外传来脚步声,韩烨推门走了进来。他刚从铁匠铺回来,额头上还带着薄汗,身上沾了些铁屑,手里拿着一块打磨得初具雏形的刀坯,看样子是想回来取点水。
“爹,你回来了。”看到韩振,韩烨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韩振看着儿子那张年轻却沉稳的脸,心里五味杂陈。他沉默了片刻,终是咬了咬牙,招手道:“烨儿,你过来,爹有话跟你说。”
韩烨察觉到父亲语气里的凝重,把刀坯放在一旁,走了过去:“爹,怎么了?”
“你跟韩家分支的事,是不是真的?”韩振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紧紧盯着儿子,“他们说,你拒绝了韩涛家主的要求?”
韩烨心里一动,知道这事终究还是传到父亲耳朵里了。他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是。他们想让我交出灵铁配方,我没同意。”
“你……”韩振气得差点抬手,可看到儿子平静的眼神,那只手终究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你怎么就这么犟呢?那可是韩家啊!韩涛是气灵境的修士,咱们猎虎村加起来,也不够他一根手指头碾的!”
“爹,那配方是我自己一点点试出来的,是咱们铁匠铺的活路,不能给。”韩烨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而且,他们不是来买,是来抢的。就算这次给了,下次他们还会要别的,没完没了。”
“可那又能怎么样?”韩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咱们是凡人,他们是修士!胳膊拧不过大腿啊!烨儿,听爹一句劝,要不……要不就忍一忍?毕竟你也姓韩,说到底,总是一家人……”
“一家人?”韩烨微微皱眉,“爹,您忘了他们是怎么称呼我的?‘伪灵根’‘野种’……这就是他们眼里的‘一家人’?”
韩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何尝不知道那些话难听,可在他看来,忍一时总能风平浪静。他这辈子活得小心翼翼,最大的愿望就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哪怕受点委屈也没关系。
“我知道你委屈,”韩振的声音放软了,带着恳求,“可忍一忍,也许就过去了。韩涛要配方,大不了咱们就说配方丢了,或者……或者象征性地给他们一点好处,让他们消消气。实在不行,咱们就搬到别的村子去,离清风镇远远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个热锅上的蚂蚁,那些平日里绝不会说的退怯话,此刻却一股脑地涌了出来。在韩家的威压面前,这个在妖兽山脉边缘能猎熊搏虎的汉子,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韩烨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父亲。他能感受到父亲话语里的担忧,那担忧像一张网,密密麻麻地笼罩着他,带着沉甸甸的爱。
等韩振说得差不多了,他才轻轻开口:“爹,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这事,不能忍。”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看向韩振:“如果这次忍了,他们会觉得我们好欺负,下次只会变本加厉。您和娘,还有小玥小烈,以后在村里都抬不起头。而且,我们能搬到哪里去?只要我还姓韩,只要他们还想拿捏我,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他们也能找过来。”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沉稳:“爹,这个世界,终究是要靠自己的。别人给的安稳,就像沙滩上的房子,一阵浪过来就没了。只有自己站得稳,才能护得住想护的人。”
韩振怔怔地看着儿子,忽然发现,眼前的少年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大了。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顺,多了些自己从未见过的锐利和担当。那是一种经历过风雨、看透了现实后的笃定,让他这个做父亲的,竟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
“可是……你的实力……”韩振还是放不下心,“韩涛是灵境三品,还有那么多修士手下……”
“我在努力。”韩烨轻声道,“您放心,我不会冲动,也不会连累家里。我会变得更强,强到他们不敢再动歪心思为止。”
他没有说自己正在修炼《九转玄功》,也没有说自己的炼体进度,这些事,他不想让养父母担心。但他心里清楚,自从拒绝韩涛的那天起,他就没有退路了。修炼不能停,炼器也不能停,他必须尽快积攒足够的力量,才能在这场无形的较量中,为自己和家人撑起一片天。
韩振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沉默了许久,最终化作一声长叹:“罢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爹也帮不上你什么大忙,只能……只能多打几只妖兽,给你攒点修炼的资源。”
“爹,您别担心,”韩烨笑了笑,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肩膀,“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阳光穿过院子里的老槐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韩振看着儿子转身走向铁匠铺的背影,那背影不算特别高大,却挺得笔直,像一株迎着风生长的青松。他忽然觉得,或许,自己的儿子,真的能闯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只是那份担忧,终究还是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