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木窗漏进半缕月光,在地面投下参差的窗格影子。韩烨盘膝坐在稻草堆上,指尖悬在那柄刻废的镰刀上方,炭笔勾勒的“锐”字灵文早已在灵气崩碎时化作几道扭曲的裂痕。他盯着那些裂痕,眉头拧成了疙瘩,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滞涩。
白日里吴铁匠那句“别搞这些花哨的”像根细刺扎在心头。他不是没想过放弃——聚灵本就比常人难上百倍,灵文更是闻所未闻的东西,与其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上耗费心神,不如专心打铁,靠着一身力气护着家人安稳度日。可每当这个念头升起,谷洪临终前那句“《天工造物录》……托付给你”便会在耳边响起,老者枯槁手指按在他掌心的触感,竟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闭上眼,试图将杂念摒除。按照《聚灵诀》的记载,灵气需顺经脉入丹田,再经意念引导至指尖,注入灵文时更要保持气息绵长,与器物本身的纹理相契。可他方才尝试时,灵气刚触到镰刀表面,便像撞进了乱麻堆里,顺着那些锻造时留下的细微纹路四处乱窜,最后在“锐”字的拐角处猛然炸开——这已经是第七次失败了。
“到底哪里不对……”韩烨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镰刀断裂的茬口。铁器的冰冷透过指尖传来,他忽然想起吴铁匠打铁时的样子:烧红的铁块扔在铁砧上,老师傅从不会一上来就用蛮力,而是先顺着铁料本身的纹理轻敲慢打,等铁块服帖了,才挥出决定性的重锤。难道说,灵文与铁器的关系,也像锤子与铁块一样?
他正想得入神,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风刮过枯树叶,又像是有人在身后低语。韩烨猛地睁开眼,霍然转身——柴房里空空荡荡,只有墙角堆着的柴火和几件破旧农具,月光从窗缝里斜斜照进来,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是错觉吗?”他皱了皱眉,重新坐正。或许是这几日太过疲惫,竟出现了幻听。他自嘲地笑了笑,刚要再次闭上眼,那声音却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清晰了许多,带着几分苍老的沙哑:“灵文需与器物共鸣,急不得……”
韩烨浑身一震,猛地抬头!这声音……分明就是谷洪!
他记得清清楚楚,老者在乱坟岗弥留之际,声音就是这样沙哑干涩,带着濒死的虚弱,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他踉跄着站起身,目光在柴房里急切地扫过,稻草堆、柴火后、窗台下……每一个角落都看了遍,依旧空无一人。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陈年旧书的淡淡气息。
“谷……谷前辈?”他试探着开口,声音有些发颤。
没有回应。
柴房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刚才那声低语仿佛从未出现过。韩烨却站在原地不敢动,后背的衣衫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湿。他不是胆小的人,猎虎村的孩子从小就跟着大人进山,什么妖魔鬼怪的传说没听过,可此刻这情形,却让他心头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跨越了生死的呼应。
他想起谷洪死后,自己按照老者的遗愿,将那本《天工造物录》和几件零碎遗物一同埋进了坟墓。难道说,是前辈的残魄未散,感知到他遇到了难处,特意现身提点?
“共鸣……”韩烨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慢慢走回稻草堆旁坐下。他拿起那柄枯废的镰刀,借着月光仔细观察。刀身的铁料是吴铁匠筛选过的精铁,锻造时火候均匀,纹理细密,本该是块好料。可他刻灵文时,只想着要把“锐”字刻得标准,完全没顾及刀身原本的弧度和锻造纹路,就像是在平滑的木头上硬生生凿出一道沟壑,不崩碎才怪。
就像山中的藤蔓,总是顺着岩石的缝隙生长,若是强行把它拧成不符合生长规律的形状,只会让它枯萎断裂。灵文要做的,或许不是给器物“强加”某种力量,而是“引导”它本身的潜力,就像……就像吴铁匠顺着铁料的纹理锻造一样。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星火燎原般在脑海里炸开。韩烨只觉得心头豁然开朗,之前的困惑与焦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激动。他再次拿起那柄废镰,指尖轻轻拂过刀身的纹路,这一次,他不再想着如何让灵气“服从”自己的意念,而是试着去感受铁器本身的“呼吸”——那是锻造时留下的、属于金属的韵律。
“多谢前辈指点。”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柴房深深一揖,语气郑重。
虽然没有再听到任何回应,但韩烨能感觉到,那丝若有若无的陈旧气息渐渐消散了,柴房里只剩下月光和草木的清香。他知道,谷洪的残识恐怕已经彻底消散,刚才那声低语,或许是老者留在这世间最后的执念,只为在他迷茫时推上一把。
韩烨将废镰小心地放在一旁,重新盘膝坐好。这一次,他没有急于尝试刻灵文,而是闭上眼,回想《天工造物录》中关于“锐”字灵文的注解:“锐者,锋也,需顺其势,利其芒,方得寸进。”以前只当是说灵文的形态要锐利,此刻想来,“顺其势”三个字,恐怕才是关键。
他决定先放慢进度,用几日时间专门揣摩“锐”字的含义,观察各类利器的形态——砍柴的柴刀、割草的镰刀、打猎的箭矢,甚至是山中野兽的爪牙,看看它们的“锐”是如何自然形成的。至于灵气的注入,也需更加谨慎,或许该像打铁时控制火候那样,一点点试探,找到与器物共鸣的那个平衡点。
窗外的月光渐渐西斜,柴房里的寒意浓了几分。韩烨却不觉得冷,心中反而暖融融的。他知道,谷洪前辈的话不仅点醒了他灵文的关键,更让他明白了一件事: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他并非孤身一人。
他握紧拳头,感受着丹田中那缕微弱却坚韧的灵气,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