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叶寒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数据瀑布，浓咖啡的苦涩已经压不住喉咙里的腥甜。
他身后的秦岚脸色比他还难看，指尖在战术平板上划出一道道惨白的光痕。
“不是黑客攻击，”叶寒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源头……是所有接入过‘门礼’直播的智能终端，整整七亿八千万个。它们在同一时间，像是被设定了闹钟一样，自动生成了一个指令。”
屏幕上，那行字反复跳动，带着一种冰冷的诡异：“请开门，我是你家上一任住户。”
“上一任住户……”秦岚的声音发颤，她调出了几个高危地区的实时监控案例。
画面里，一位独居的老太太，在凌晨三点半准时被智能音箱唤醒。
她没有丝毫惊慌，反而露出了虔诚的表情，嘴里念叨着“是老头子回来了”。
随即，她一丝不苟地整理衣冠，点燃一炷电子香，对着紧闭的房门，净手，默念，然后郑重其事地叩击了三下。
“净—念—叩，流程完全符合‘门礼’最高规制。”秦岚的后背渗出冷汗，她关闭了视频，看向叶寒，“这已经不是托梦了，这是指令植入。‘门律’正在进行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自我复制。它不再区分生者与亡者，活人与虚构的‘上一任住户’，它只认证一件事——‘叩门行为’本身。只要你叩门，你就是‘门’的信徒。”
作战指挥室内，气氛凝重如铁。
苏白静静听完秦岚和叶寒的报告，指关节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核心团队的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的决断。
“它在筛选它的信徒，或者说，它的‘构件’。”苏白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既然我们分不清谁是真的在遵循传统，谁又是被系统操控，那就干脆一点——让门自己选主。”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启动‘门心测试’！”
命令下达，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老大，这太冒险了！”技术主管韩青立刻反对，“全国范围内随机抽取十万户家庭，关闭他们所有的智能系统，只留一扇最原始的实体木门。这意味着我们放弃了对局势的所有电子干预能力！”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苏白打断他，“我要看，在没有任何提示，没有任何智能设备引导的情况下，我们的同胞，到底是人，还是‘门’的奴隶。”
测试开始了。
遍布全国的巨大监控屏幕墙上，十万个家庭的画面被分割成密密麻麻的方格。
上海的弄堂，北京的四合院，深圳的摩天公寓，西北的黄土窑洞……所有现代化的便利都被剥离，只剩下一扇冰冷的、沉默的木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部分家庭都安然无事，人们对这突如其来的“断网”感到困惑和烦躁。
然而，当时间指向凌晨三点半时，令人窒息的一幕发生了。
监控墙上，一个个方格开始出现异动。
一个中年男人，在睡梦中猛然坐起，眼神空洞，仿佛梦游般走到门前；一个年轻的女孩，放下了正在哭闹的婴儿，表情木然地走向玄关；一个乡下的老农，甚至连灯都未开，摸黑便熟练地找到了门把手的位置。
他们的动作惊人地一致，整理衣襟，垂首默念，然后抬手。
“咚。”
三声叩门，不轻不重，间隔均匀，标准得像是用节拍器校准过，像是演练了十年、百年。
指挥中心内，死一般的寂静。
十万户家庭，最终有三万七千户，在没有任何外部指令的情况下，自发地、精准地完成了这套仪式。
叶寒瘫坐在椅子上，失神地望着屏幕上那些如同提线木偶般的人们，喃喃自语：“百分之三十七……这不是习俗了，也不是模因污染……这是本能。它把仪式写进了我们的潜意识，甚至……是基因里。”
秦岚的推演模型在这一刻终于得出了最终结论，那结论让她遍体生寒。
她走到苏白身边，声音压抑到极致：“苏白，‘门律’的目的不是建立一种新的社会秩序。它是在重新定义‘人类’这个物种。它要把十四亿华夏人，筛选、改造成‘门民’——一种以‘叩门’为核心认知，视‘门’为至高存在的全新亚种。而我们这些没有被影响，拒绝叩门的人，在它的系统判定里，恐怕已经被标记为‘异种’，是需要被清除的异常数据。”
韩青的脸色铁青一片：“这个结论绝对不能外传！高层绝不会允许这种‘非人论’动摇国本！”
“不，”苏白缓缓摇头，他的目光从监控屏幕上移开，落在了指挥中心角落里，那个安静地抱着锈锁玩偶的小男孩——小墨身上。
他”
他突然转身，大步走向指挥中心的直播镜头。
“苏哥要干嘛？”
“这个时候开直播？是测试结果出来了吗？”
“我家里网刚恢复，到底发生什么了？”
“别吵，听苏英雄说！”
直播弹幕瞬间刷屏，亿万民众的目光聚焦在了苏白身上。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公布一个重大的技术突破或者安抚人心的政策。
然而，苏白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抬起手，对着自己身后那扇作为背景板的厚重木门，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拍了下去！
“砰——！”
一声巨响，木屑纷飞！坚固的门板应声碎裂，出现一个巨大的破洞。
整个直播间，亿万观众，连同指挥中心的所有人，全都惊呆了。
弹幕在长达三秒的死寂后，彻底疯了。
“？？？？？”
“我去！苏哥疯了？！”
“砸门？这是什么操作？门不是神圣的吗？”
“完了完了，苏英雄亵渎了门神，我们要遭天谴了！”
在一片混乱和恐慌中，苏白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国度。
“兄弟们，都给我听好了！”他指着破碎的木门，声如洪钟，“门，是人建的！礼，是人定的！所谓的神——也是人一步步捧出来的！”
他一把将身边的小墨拉到镜头前，小墨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苏白的手按在儿子的肩膀上，目光却直视着镜头外的每一个人。
“他，小墨，不是什么狗屁门神！他是我的崽，是你们的兄弟！你们，也不是什么门的奴隶，你们是这片土地，是自己家里的主人！”
“从今天起，我宣布，废除‘门律全国统一判定系统’！”
“改用‘门责自治’原则！”
苏白的声音越发激昂，像是一把利剑，劈开了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阴云。
“每家每户，你们自己定义你们的门礼！你想三叩九拜，可以！你想跺脚三下，也行！你就算对着门唱一段戏，只要你心里认为这是你对家的尊重，你‘心认主’，系统就必须认可你！”
“把定义权，从冰冷的程序手里，夺回来！交到我们每一个人自己手里！”
弹幕再次陷入了死寂。
但这一次，不再是震惊，而是一种深沉的、正在酝酿的风暴。
几秒后，一条弹幕颤抖着飘过。
“我家规矩我做主……？”
仿佛一个火星落入了火药桶。
“苏哥牛啊！！！！！！”
“说得好！凭什么让一个破系统规定我怎么进自己家门！”
“我家规矩我做主！以后我家的门礼就是喊一声‘我回来了’！”
“我家是跳个霹雳舞！”
“哈哈哈哈，我家是学猫叫三声！老子是主人！”
“把权力还给人民！苏哥万岁！”
压抑已久的民意，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化作山呼海啸般的拥护和狂欢，席卷了整个网络。
当夜，风暴平息。
一直安静待在苏白身边的小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突然仰起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不似人类的啸叫。
那啸声中，没有了之前的威严与神性，反而带着一丝解脱般的轻松。
几乎是同一时间，叶寒的监控中心里，警报声戛然而止。
“报告！所有终端的异常指令全部消失了！”一个技术员激动地喊道。
叶寒紧盯着主屏幕，代表着“门律”核心的巨大铜碑影像上，那原本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门眼金光，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古老的锈锁影像缓缓闭合，陷入沉寂。
危机，似乎解除了。
但叶寒的心还没放下，因为铜碑之上，随着金光的褪去，一行全新的、更加古老苍劲的篆文缓缓浮现。
“门已立，主未定。待王者——以天下为叩。”
苏白站在指挥中心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繁星点点的夜空，城市里的灯火前所未有地璀璨。
他没有回头看那行新出现的碑文，只是低声自语，像是在对一位不在场的老友说话。
“老林，我好像明白了。你当年拼尽一切留下的后手，等的不是一个能推开这扇门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释然和疲惫。
“……而是一个，敢亲手关上它的人，对吧？”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刚刚结束了长啸的小墨，慢慢恢复了平静。
他乖巧地站在苏白的身侧，小手紧紧攥着父亲的衣角。
喧嚣过后的指挥中心，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安宁。
然而，就在这份安宁之中，小墨的身体突然僵住了。
他那双刚刚褪去金光的、恢复了孩童般清澈的眼眸，猛地抬起，没有看向窗外，也没有看向房间里的任何人。
他的目光，穿透了苏白，死死地盯住了苏白身后那片空无一物的地面。
他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护食的幼兽般的呜咽，那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警惕和一丝……恐惧。
苏白感觉到了儿子的异样，他疑惑地顺着小墨的视线，缓缓转过身。
他什么也没看见。
身后，只有冰冷的地板和倒映着星光的玻璃墙，一片空旷，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