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坐忘烟霞境的路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
并非身体上的负担,虽然伤势未愈,神魂上那仿佛被冰锥凿刻过的“扫描”印记依旧隐隐作痛。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凝滞。那来自“归墟”本体意志的、不含任何情绪的冰冷一瞥,如同无形的枷锁,套在了我的灵魂之上。它并未限制我的力量,却让我每一次调动混沌之力,每一次感应因果,都仿佛能听到那无声的、来自更高维度的审视。
“种子已播,舞台将启……”
这八个字,如同诅咒,在我脑海中反复回响。我们摧毁了一个节点,看似赢得了一场局部的胜利,但或许,在更高的层面上,我们仅仅是被允许登上了某个早已布置好的舞台,成为了这场波及诸天万界的“归墟”大戏中,一个稍微特别点的……演员?或者说,棋子?
林薇被安置在圣地灵气最浓郁之处,由月悟师兄亲自出手,梳理她几乎被抽干、且被无数混乱意念污染的意识核心。她依旧昏迷,但性命无虞,只是那苍白的脸上,时而会掠过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仍在那个意识地狱中沉浮。
林晓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这个经历了大悲大喜的少年,眉宇间多了一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郁与坚定。他偶尔会抬头看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充满了感激,也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想要变得强大的渴望。
白若寒和苏澜同样沉默。她们虽未直接承受那本体意志的注视,但“荒印”最后的爆发以及节点崩灭时的恐怖景象,足以让她们明白我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白若寒更多时间是在默默擦拭着她的利爪,狼眸中燃烧着不屈的战意,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绝对力量的敬畏。苏澜则常常陷入长久的静坐,异色眼眸中光芒流转,似乎在以她独特的方式,推演、计算着那渺茫的胜机。
我盘膝坐在距离林薇不远的地方,没有立刻投入疗伤,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仔细审视着那场“吞噬”之后的变化。
丹田之内,“荒印”已然恢复了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安静”。它不再散发慑人的威压,而是如同一块历经岁月沉淀的暗金神铁,古朴,厚重,内敛。但其内部蕴含的力量,我能感觉到,发生了质变。吞噬了那颗蕴含归墟权柄碎片的肉瘤后,它仿佛补全了某种缺失,或者说,解锁了更深层的权限。那些流转的符文变得更加复杂玄奥,隐隐构成某种我无法完全理解的阵列。
而最让我心惊的,是我与“荒印”之间的联系。它不再仅仅是一件被我驱使的强大外物,而是仿佛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如同我的第二心脏,与我同呼吸,共命运。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它那冰冷、绝对、倾向于“终结”一切的意志,这股意志正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的思维模式。看待那片被灰翳笼罩的天空,看待那些在侵蚀中麻木挣扎的生灵,我心中竟会时不时升起一种……“不如归去”的冷漠念头。
这绝非好事!
我立刻运转《三清仙书》的心法,引动混沌之力,同时沟通赊刀古契那维系“存在”的因果之力,如同最坚韧的丝线,牢牢束缚住自身的心神,抵御着那股来自“荒印”的、无声无息的同化。
那团新生的暗紫能量,则如同受惊的小兽,蜷缩在丹田的角落,光芒黯淡。在“荒印”那庞然大物面前,它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但它并未消散,其内部那种由三种不同法则强行融合而成的、脆弱的平衡,依旧顽强地维持着。我能感觉到,它是我对抗“荒印”同化、保持自我认知的关键,也是我未来道路上,可能区别于历代赊刀先辈的……唯一变数。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月悟师兄略带疲惫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的意识稳住了,但受损太重,需要长时间的温养,而且……她的部分记忆,似乎被那节点核心有意地……封存或者说‘污染’了。”
我睁开眼,看向月悟师兄。他的身影比之前更加虚幻,显然救治林薇耗费了他极大的心神。
“封存?污染?”我捕捉到他话语中的关键。
“嗯。”月悟师兄点了点头,“关于她如何被捕获,以及在那节点中的部分经历,记忆非常模糊混乱,被一层灰绿色的、带着归墟气息的精神烙印所覆盖。强行探查,恐怕会直接导致她意识崩溃。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们:“在她意识最深处,不受那烙印影响的本能区域,反复回荡着几个残破的词语片段……”
“什么词语?”林晓猛地抬起头,急切地问道。
月悟师兄缓缓吐出几个字:
“‘门’……‘钥匙’……‘盛宴’……还有……‘他们不是唯一的……’”
门?钥匙?盛宴?他们不是唯一的?
这几个词语,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我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
门,指的是什么?是归墟降临现世的“门”?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钥匙,难道是指像林薇这样的“容器”?或者……是指我体内的“荒印”?
盛宴……这让我想起那推演记忆中,归墟将万界存在之光视为食粮的恐怖景象!
而最后那句“他们不是唯一的……”,更是细思极恐!“他们”指的是归墟行者?还是……归墟本身?难道觊觎此方天地的,不止一方?
线索依旧破碎,但指向的真相,却愈发令人心悸。
“看来,我们摧毁的那个移动节点,所涉及的,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深。”苏澜轻声道,异色眼眸中光芒急闪,似乎在快速分析着这些信息。
“管它什么门什么钥匙,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白若寒挥了挥爪子,语气凶狠,但眼神深处的那丝不安,却出卖了她内心的震动。
我没有说话,目光再次投向圣地之外,那灰蒙蒙的天空。归墟的本体意志,播撒的“种子”,即将开启的“舞台”,林薇记忆中破碎的呓语……所有这些,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虽然还无法窥见全貌,但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谋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我必须尽快掌握体内这全新的力量,尤其是……那团看似微弱,却可能至关重要的暗紫能量,以及……那变得更加危险、却也更加强大的“荒印”!
“我需要闭关。”我站起身,对月悟师兄道,“短时间内,恐怕无法再外出行动。”
月悟师兄看着我,目光仿佛能穿透我的身体,看到我丹田内那枚沉寂的“荒印”与蜷缩的暗紫能量。他沉默片刻,缓缓道:“你的路,已非常人所能揣度。切记,力量是舟,意志是舵,莫要迷失在力量的海洋中,忘了渡河的初衷。”
我郑重颔首。老徐师父将“源契”托付给我,绝非是让我成为另一个“荒印”或者“归墟”的奴仆。
闭关之地,选在了坐忘烟霞境一处最为僻静的山谷。这里灵气不算最浓郁,却格外宁静,仿佛独立于境域之外,连那天空的灰翳在此地都显得淡薄了几分。
我布下简单的警戒法阵,盘膝坐在谷地中央的青石上。
这一次闭关,目的明确。
第一,彻底炼化、掌控那团新生的暗紫能量,摸清其特性,发掘其潜力。它是我保持自我、对抗“荒印”同化的关键,也可能是我未来对抗归墟的独特手段。
第二,尝试与那枚变得更加深邃的“荒印”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与……“谈判”。我不能一直被动地承受它的影响,必须找到与之共存,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引导它的方法。
第三,推演!以目前掌握的所有线索——西北节点的死怨之气,东南移动节点的意识吞噬,林薇的记忆碎片,归墟本体意志的“赠言”,乃至那推演记忆中关于“万墟归流大阵”的终极景象——尝试拼凑出归墟在此界行动的完整图谋!
闭关开始。
神识首先沉入那团暗紫能量。它依旧畏缩在角落,对“荒印”充满恐惧。我没有强行驱使它,而是如同安抚受惊的野兽,以最温和的混沌之力缓缓包裹它,传递去安抚与认同的意念。
起初,它毫无反应。
我不气馁,日复一日,如同愚公移山,以自身那历经磨难却始终未曾熄灭的“存在”意志,去浸润它,感染它。
渐渐地,那暗紫能量的光芒,不再那么黯淡,其核心处那三种法则强行融合的平衡点,似乎也稳固了一丝。它开始尝试着,如同初生的幼兽,小心翼翼地回应我的呼唤,顺着我的神识,流淌出细微的能量丝线。
我引导着这些能量丝线,在指尖凝聚。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不受控制的、带着终结与剥离意味的气息。而是一种……更加奇异的波动。
我尝试将其指向谷地边缘一块寻常的山石。
暗紫气流触及山石的瞬间,山石并未崩解,也未被剥离,而是其表面,迅速覆盖上了一层极其微薄的、仿佛由星光凝聚而成的暗紫色结晶!结晶之下,山石的“存在”概念,似乎被短暂地……“固化”了!仿佛它被从这片天地的正常时间与因果流中,暂时地“隔离”了出来!
我撤去能量。
片刻之后,那暗紫色结晶缓缓消散,山石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是……“定义”权能?虽然范围极小,效力极弱,持续时间极短,但这分明是一种触及世界底层规则的、近乎“言出法随”的雏形!
我心中巨震!这暗紫能量,其潜力,恐怕远超我的想象!它似乎能短暂地、局部地……修改“存在”的规则?!
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我继续耐心地与它沟通、磨合。同时,我也分出一部分心神,尝试去接触那枚沉寂的“荒印”。
与安抚暗紫能量不同,面对“荒印”,我采取的是另一种策略。
我没有试图去“讨好”或“控制”它,而是以自身那经过《三清仙书》与赊刀契约淬炼的、坚韧无比的意志,直接与它那冰冷的“终结”意志进行对话。
不是臣服,而是……平等的交流?或者说,是两种不同“道路”的碰撞与磨合。
我将我所见所闻,那些在灰翳下挣扎的众生,那些不甘熄灭的“星火”,那些对未来的期盼与守护的执念,化作一道道意念的洪流,冲击向“荒印”那冰冷的壁垒。
起初,如同石沉大海。“荒印”毫无反应,只有那亘古不变的终结之意。
但我没有放弃。我将西北古战场那些战魂“不甘消亡”的意志碎片,将林晓拯救姐姐时那燃烧的执念,将白若寒、苏澜与我并肩作战时的信任……所有代表着“存在”之美好的、复杂的、纷繁的情感与记忆,一遍又一遍地,如同潮水般,冲刷着“荒印”。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有用,但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唤醒其“人性”(如果它有的话),或者说,在其绝对的“终结”道路上,刻下属于“存在”痕迹的方法。
时间在深度闭关中飞速流逝。
坐忘烟霞境内,草木荣枯了数次。
我对暗紫能量的掌控日渐纯熟,虽远未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但已能初步运用其“短暂定义”的特性,或是加固自身防御,或是干扰小范围内的能量流动。
而与“荒印”的沟通,也并非全无进展。它依旧冰冷,依旧倾向于终结,但在我的意志不断冲击下,我偶尔能感觉到,在那冰冷的壁垒之后,似乎有某种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它不再完全无视我的意志,有时甚至会对我传递过去的、某些极其强烈的“守护”或“不甘”的意念,产生一丝微不可察的……共鸣?
或许,它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只是其“意识”的形态,与生灵的理解截然不同。
与此同时,我对所有线索的推演,也渐渐有了一些模糊的轮廓。
归墟在此界的行动,绝非简单的侵蚀与吞噬。它们似乎在寻找特定的“钥匙”(如林薇这样的特殊容器),试图打开某扇特定的“门”,而这一切,似乎都是为了筹备一场……“盛宴”?一场以整个世界,乃至其依附的所有维度为祭品的、终极的“归墟盛宴”!
而那句“他们不是唯一的……”,如同阴云背后的惊雷,预示着可能还有其他的、与归墟同等级或者类似的存在,在暗中窥伺,或者……即将登场?
就在我沉浸于推演,试图将那最后几块关键拼图归位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呼唤,如同穿越了无尽时空,骤然连接上了我的神识!
是……追星子师叔?!